款冬還是第一次跟着方明遊早朝，她這會兒抱劍倚靠在馬車上懶散地打着哈欠。她都快想不起來自己已經有多久沒起過這麼早了，就算是先前負責着送小報的差事時，她每次也都是踩着點辰時的鐘聲才爬起來。

然而今兒個一早天都還沒亮呢，成器就已穿戴整齊的站在她房間外邊屈指叩得窗棂哒哒作響。當款冬從被窩裡掙紮着爬起來打開門時，一擡頭卻瞅見天都還是黑的。起初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連看都沒看成器一眼便又順手關上了房門。她才剛躺回了尚有餘溫的被窩裡，被子還沒蓋完全呢，那富有節奏的“哒哒哒”聲便又響了起來，一下又一下，似是敲在了她的天靈蓋上。

她又一次從被窩裡掙紮着起身，頭發淩亂滿臉幽怨。站在門口的成器面無表情，隻不動聲色地将視線挪到了旁邊無人的空當：“公子說，若你今兒個不能按時點卯，就要罰你一個月的全勤獎金。”

“他愛罰就讓他罰去吧，那能有幾個錢？”款冬不耐煩地就要再度關門。好在成器的聲音從那兩指寬的門縫擠了進來，落在款冬的身上直接将其澆了個透心涼：

“一個月全勤是十兩銀。”

他話音未落，房間裡猛地驚起了一陣翻箱倒櫃的動靜。尚未用到一盞茶的功夫，款冬便已穿戴整齊，跟着成器一道候在了門口的馬車邊上。

合着自己比旁人少了的那十兩銀子是在這裡等着她呢。

其實今天本應是成器當值，但是方明遊非說款冬這會兒才來沒兩天，更需要機會去學着怎麼當好祁國公府的侍衛，再加上成器這些年裡風雨無阻的跟在他身邊，幾乎沒有過一天的空閑。于是方明遊索性大手一揮，便給成器特批了三天假。

成器是不想放假的。其一是他在那本侍衛準則上也從來沒說過侍衛要有所謂的假期，其二則是現在有了假他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待在祁國公府，可以說是哪兒都去不了。雖說成器倒是很迫切地想去見見他的阿姊，畢竟姐弟兩加起來都差不多快四年沒見了。然而阿姊月初就陪着定安公主去了護國寺禮佛，至今未歸。

因着阿姊不在建京，這突如其來的三天空閑對于成器而言無異于形同雞肋。好在款冬這會兒聽不見他的心聲，不然她定會将祁國公府的佩劍啊令牌啊全都一股腦兒地扔進成器的懷裡，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回她的本草堂裡待着。

她都已經整整四天沒回過樂遊山了！

本來款冬計劃着在先回本草堂與師門裡的衆人仔細商議過後，等到下個月月初再來祁國公府任職。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從她在那張堪比賣身契的契約書上簽字畫押了之後，她這些天便再也沒能找到機會回去一趟。

款冬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穿上了祁國公府的侍衛衣裳，稀裡糊塗地當了差。昨天解離來時倒是替本草先生帶了一句話：“師父他說款冬啊，你姑且先忍忍，等到了年底我們就能有一筆十五萬兩的進賬啦。”

她兩一緻認為師父肯定是在外邊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買賣。

剩下的八萬兩也不是小數目，這會子款冬還在思索着該去哪裡找到八萬兩的懸賞時，想着想着她便覺得有些疲憊，她用手遮着嘴仰面輕輕地打個哈欠，再睜眼時宮門口處陡然亂作一團。

那些往常下了朝就着急着回家的朝臣們這會子瞧見了居然還有這樣難得的熱鬧，全都不約而同地放緩了步子，那慢吞吞的模樣好似是要碾死腳下每一隻經過的螞蟻。

與秦佟兩家素日裡交好的那些官員們這會兒自覺分成了兩撥，一撥人圍在佟廣的身側，連聲勸說着諸如“算了算了，因為這種事生氣不值當”之類的話；另一撥人則是你一言我一語地擋在了秦将軍的跟前，這個說“可不能在宮門口動手啊”，那個便立馬接上一句“有什麼事兒等回去了再解決也不遲”。

在這吵嚷聲裡，款冬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熟人。佟廣被秦将軍那冷不丁的一拳揍得眼冒金星，待回過神來以後他怒發沖冠，在身邊大人的勸阻下兀自向前抻着脖子，臉紅脖子粗地沖着秦将軍喊道：

“你個莽夫！居然還敢在宮門口對我動手？！你到底視大梁律例為何物？将天子威嚴又置于何處？”

秦将軍看着精神抖擻，若不是兩邊的鬓發裡摻了銀絲，說年輕十歲都能有人信。他身材魁梧，往那兒一站就跟座小山似，就連說話聲都是中氣十足：

“少在這兒跟我唧唧歪歪地掉書袋，我聽不懂！”

他的樣子理直氣壯，使得旁邊聽到了他們這番對話的大人們有些想笑，一個個緊抿着嘴唇低下頭去，暗自在心裡把這輩子所有發生過的傷心事又再過了一遍。

但還是會有例外。

方明遊的笑聲帶着肆意的張揚，與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佟大人的意思是指，秦将軍你藐視君上。”

款冬看着他這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難免還是會有些好奇他這般嚣張跋扈的做派究竟是怎麼保住的爵位。

這都多少天了，那些禦史的唾沫星子怎麼還沒讓他收斂點？

而攔在秦将軍身前的小江大人聽見了方明遊這話，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本是方明淮的同窗兼摯友，那會兒還是小豆丁的方明遊時常會跟在他們後邊，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般，一口一個哥哥喊得親熱得很。因着有這層關系在，小江大人在方明遊的跟前下意識地就擺出兄長的架子來：

“小魚，你就少說兩句吧。”

小魚？誰是小魚？

衆人面色茫然地相互對視一番，最後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方明遊的身上。方明遊像是迎面被這稱呼在臉上刺了個對穿，那點笑意頓時轉化為了隐隐的惱怒，說話時都透露着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來：

“你現在得稱呼我一聲祁國公。”

“行，祁國公，算是下官求你了，少說兩句吧。”小江大人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好，這會兒跟方明遊說話就像是在幫他順毛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