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款冬又去探望了小滿,她這會兒看着倒是比昨天還要精神些。府裡的大夫在晌午時候還來替她把過脈,隻說照這樣下去的話她的身子很快就能見好,臨走時還不忘問上一句她吃的可也是離娘子開的藥。
大家都隻當是解離寫的藥方确實同其他人所說的一般見效快。
款冬來的時候,孫嬷嬷正坐在小滿的床邊,動作小心地替她吹涼了調羹裡的湯:“來小滿,再喝一口。”
小滿望着伸到面前湯匙,苦笑地搖了搖頭:“娘,我是真喝不下了。”
“聽話,這可是娘親手給你炖的雞湯,你要是不喝,身子又怎麼會好呢?”孫嬷嬷将手上的湯匙又往前送了送,“乖啊,娘跟你保證,這次真的是最後一口了。”
她從端着這碗湯進屋到現在,都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回的“最後一口”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也的确是孫嬷嬷的一番心意,她隻能苦笑着張嘴,将那所謂的“最後一口”給咽進肚裡。
孫嬷嬷還想繼續哄着她喝,好在小滿眼尖,很快就注意到了出現在門口的款冬。她頓時眼睛一亮,好似等到了救星般地與款冬打着招呼:“款冬你來啦。”
孫嬷嬷聽到款冬的名字,連忙将手裡的碗勺放在一邊,她站起身,走上前來拉過款冬的手,剛想說些什麼,淚珠子卻比将要出口的話語先一步落了下來。
她感激涕零地道謝,膝蓋一彎就要朝着款冬跪了下去。
款冬急忙伸手托住她的身子:“孫嬷嬷你這是做什麼?!”
孫嬷嬷說什麼也不肯起來,她執意要以跪下磕頭表達自己的謝意,這對于她來說是最能直觀體現自己現在的感激,也是出自真情實意的方式。
好在小滿在旁邊替款冬解了圍:“娘,你這麼做不是要折她壽嗎?你年紀可比她——”
她話都沒說完,孫嬷嬷便急急地起身,朝着小滿不住地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呸呸呸,瞎說什麼呢!款冬姑娘她以後合該是要長命百歲才對。”
“是是是,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的。”小滿的話裡滿是無奈的笑意,趁着孫嬷嬷不注意,她飛快地朝着款冬吐了吐舌頭。
款冬仔細地打量着小滿,她的臉上還帶着病态的蒼白,雖然現在隻能堪堪坐在床榻上,但顯然已恢複了往日裡的生龍活虎。
款冬蓦地想起昨天解離臨走時對自己提起小滿傷勢時所說的話:“什麼怎麼樣了?畢竟人家的北越大夫妙手回春,她現在隻要好好吃藥,以後就一點事兒沒有。”
她的師姐,每次隻要一接觸到“北越”二字,樣子活生生地就好像是褪去僞裝的刺猬,就連說話都好像是松蘿那般帶着刺。
款冬猶豫着,終究還是将剛才吃過飯後,方明遊對她的吩咐傳達到了小滿跟前:
“他們決定後天就升堂公審佟多福的這件案子,到時候官府的人會過來這兒來接你,不過你要是不想在公堂上露面的話,我會替你想個别的法子。”
正收拾着碗勺的孫嬷嬷手一抖,手裡的瓷碗不小心滑落在地上摔裂成了幾瓣,将那剩下的半碗雞湯盡數都貢獻給了地面。
她慌忙地蹲下身撿起面前的瓷片,模樣有些魂不守舍。
孫小滿聽見款冬的話時神色也是一怔,就在款冬以為她是不願意将自己遭遇的這一切都袒露于人前時,小滿卻朝着她揚起了一個極為堅強的笑臉。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望着款冬眼神堅定道:“我要去,我要親眼看着這個殺了我爹的兇手,最後究竟是會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小滿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孫嬷嬷那一聲短促的呼痛。她蹲在地上,眉頭緊皺着,用左手包裹着着右手的食指。
在她面前的那塊碎瓷片上,除了殘留的那星點雞湯的油污外,邊上還沾染上了一小點殷紅的血迹。
見這會兒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孫嬷嬷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她将自己那根被握着的手指向上舉了舉,解釋道:“沒事沒事,我隻是剛剛不小心劃了一下,你們繼續說。”
“娘你小心些。”孫小滿有些擔心地望着她。
直到她看着孫嬷嬷的身影被門口吞噬後,她這才悠悠地歎了氣道:“我娘她這是不忍心呢。”
“不忍心?”款冬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小滿點了點頭。
“畢竟他是我娘一手帶大的,他兩相處的時日加起來,比我娘跟我待在一起的日子還要多。”她眉眼沉靜,周身上下彌漫起了一種悲哀的孤寂,“隻是我娘還是太傻了,那人都想着要她的命了,她還能在這而設身處地地去替他着想。你說她怎麼就不能考慮一下自個兒将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也可能是因為她覺得,起碼她還有你陪在身邊。”。
小滿并沒有因為款冬的這句安慰而感到輕松,她眉目裡的哀傷變得厚重,用一種近乎是懇求的語氣,同款冬打着商量:“那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要是日後再出了什麼事兒的話,你能不能幫我照顧我娘?”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