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無此種可能。”他扭過臉來,目似利劍,面如寒鐵,冷冷說道。
衆将士見他面色不悅,根本不敢再開口。
他的餘光瞥見梁驚雪失落,疑惑的神情,意識到似乎大家都是同劉副尉一個想法。
“我母親生下我後沒多久,父親就抛棄我們了,根本不會有兄弟姐妹。”李焉識壓抑着怒火,咬着牙将心底的秘密宣之于衆。
“那就是私生女!”劉副尉脫口而出。
張副尉死命扯着他盔甲的一角,讓他快閉上這張臭嘴。
“诶呀你扯俺幹啥,男人啊不可信,今天送個定情信物給這個小姐,明天送個一樣的給那個姑娘,再正常不過了。什麼心形的石頭……”劉副尉拍開張副尉的手。
“快閉嘴吧你。”張副尉急忙捂住他的嘴,拖到了後頭。
梁驚雪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怔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刹那,仿若從雲端墜落谷底,失重感緊緊裹住她的心髒。
這不是常見的紋樣,至少,在青州城,沒人用它。
自從那日她聽得自己是父親雪地裡撿來的棄嬰,便翻箱倒櫃找出了所有可能與身世相關的物件。
沒有什麼話本子裡頭常寫的玉佩,紙條之類,她身上也沒有特殊的胎記。
隻有這一床破舊的小被子。被面是尋常的布料,但在四角各繡了一個這樣四向斜出的回字雲紋。十幾年過去了,被面已然破損,輕輕一扯便露出了内芯的棉花,是淺棕色的。
她問遍了青州城的裁縫鋪子。
被面這樣的布料實在太過尋常,家家都用。
這個紋樣,倒是從未見過。
至于棕色的棉花,許多年前或許是有人種過,但不好染色,也都漸漸被白色棉花替代了。
那位好心的店家末了說了句,夢粱城富庶,裁縫鋪子遠多于青州,也許會有人知曉。
她是靠着對爹娘遺棄的不解,對将死的不甘,才一步一步走到這裡來的啊。
不到一個月,她差點兒死了兩回。
如今卻說,她是私生女,不,不,她不要。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過很多種可能,私生女這幾個字也曾從她腦海裡飄過。
被丢棄的,不要了的,如同路邊流浪的小貓小狗一般的,能是什麼父母珍愛的寶貝?或許她不該來找尋這一切的。不知道,心裡也許還能多一分幻想。
可她是梁驚雪。
即便是因被家人嫌棄,甚至憎惡而遺棄,她也要找到他們。
她爬也要爬到他們家門口,整理好衣着,笑着站在他們面前,說一句:我現在過得很好,多謝你們不養之恩,再也不見。
“亦無這種可能。”李焉識冰冷的話語,讓她不知該欣慰,還是失落。
“我父親自那以後終身未娶。”
劉副尉在後頭還想找補兩句,模模糊糊的聽不清,似乎是“未婚也……”。好在張副尉勁兒大,還是死死地按住了。
那麼,線索就斷了。
也許天下用這個紋樣的,不在少數吧,隻是自己還沒遇見。她暗自安慰着自己,烏黑的睫毛低垂,遮掩了她眼中所有的苦澀和沮喪。
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落入李焉識的眼眸,他竟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不過我知道這個紋樣的來源。”
李焉識看着她擡起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像雲層掠過後的星星重新閃爍。
他卻陷入了恐慌。
“你先跟着張副尉回府去,等我回來。”他強裝鎮定,拍拍她的肩,收回了短劍。
“上馬,啟程。”
李焉識翻身上馬,回首遙望林蔭深處,微點了點頭。林中之人皆遁入黑暗,消失不見。
林梢,另一雙眼睛注視着一切。
快馬飛馳,李焉識卻心不在焉。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旁人面前露出負面的情緒了。他不是有意給人臉色看,隻是他不願提起那個男人,每每想起,他便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為什麼這樣的人反而清譽長存,名聲遠揚,衆人尊敬?而自己的母親,卻是一張草席,一座孤墳,除了自己,有誰記得她?甚至她死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這些年的苦痛煎熬,不也是拜他所賜嗎?
我李焉識,問心無愧。
大殿之上,百官群立。
“罪臣元成,無才無德,然身負皇恩,忝居親王之位,受萬民之養。
臣以貶黜,郁憤難平,耽于酒色,性愈乖戾,乃臣之過一也。
上阻聖聽,下掌群臣,外豢賊寇,以緻百姓蒙難,乃臣之過二也。
臣幼時蒙太後慈育,心中感懷,然今不能奉養,乃臣之過三也。
罪臣為子不孝,為弟不恭,無顔面聖,今此自絕。
唯願吾皇太後,千年萬歲,福壽綿長。”
李焉識跪着讀完慎王的絕筆,便低下頭,恭恭敬敬,将其高舉過頭頂。
太監上前接過,呈給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皇帝擺了擺手,似乎并沒有興趣,太監便小步退到了一邊。
皇帝臉上原是悲恸的哀容,聽罷也換成了喜悅之色。
“愛卿平身。我大周豈有叫有功之臣長跪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