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下。”
“李愛卿果真是大周之少年英才,外可退敵,内可平亂。朕,該如何賞你?”
皇帝轉着手上碧玉的扳指,眯着眼睛,望着李焉識。
他行事向來叫自己滿意,滴水不漏,可這也是身為皇帝最擔心的事——帝王之心不可窺。如今雖不過是個閑散武将,焉知未來不會成為權臣?
“為大周鞠躬盡瘁是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求賞。”
“有功之臣九死一生卻不受賞,李愛卿這是要陷朕于不義之地?”
皇帝依舊是轉着碧玉扳指,話鋒卻一轉,厲聲反問。
李焉識再次跪下:“臣不敢。”
“高官,厚祿,佳人,李愛卿想要什麼,但說無妨。”
他很滿意别人惶恐,臣服的樣子,尤其是自己忌憚之人。
“臣之所有,皆是陛下所予。臣無所好,但憑陛下定奪。”
“李愛卿何必如此拘束,朕在你這個年紀,想要的,可太多了。”
李焉識伏地不言。
“真無趣,那便賜卿黃金百兩吧。”
“謝陛下。”他莊重再拜。
“陛下,臣還有一事。夢粱此案,牽涉甚廣,大小官員幾乎皆牽涉其中。還請陛下,早日選定接任人選,免使夢粱無序失度。”
“那麼,李卿可有舉薦之人?”
皇帝居高臨下,觀察着他的臉色,還是那麼莊重,謙卑,臣服,看不出一點點畏懼或是喜悅。
“臣愚鈍,隻懂領兵,不懂選賢任能。”
“那這滿朝文武,可有與你交好的,你點幾個,朕立刻下任命書,以後在這夢粱,你們謀事豈不更方便?”
皇帝說得很輕松,甚至臉上還帶了些喜色。
此言落地,滿朝文武一身冷汗,連大氣都不敢出。
“陛下。這任命,臣确是為百姓所求不假,不過,亦有私心。”
李焉識此言,反倒是惹得群臣不解了。
“嗯?”
皇帝眯縫着他那細長的雙眼,眼底的情緒從不示人前,此刻倒是很想聽聽他的辯解。
李焉識一字一句,娓娓道來。
“臣自一年餘前領兵歸來,便奉陛下旨意,駐守夢粱。為的就是遠衛洛京,機動行事。因此夢梁不同于其他城池,道路,城門等管轄治理之權皆在我定遠府上。”
“今日的夢粱,皆是臣的部下,而無制衡之人,臣實在惶恐。隻怕若新官久未到任,他日有誰參臣一本,說臣獨斷專行,陛下雖是明君,定能分辨是非,可臣實在不敢行這瓜田李下之事。”
“哈哈哈哈,李愛卿實在過于謹慎了,朕豈是忠奸不辨的君主?便依你,吏部尚書何在?即日便拟份人選來看。”皇帝笑出了聲,他明哲保身,倒是很有一套。
“是,陛下。”吏部尚書趕忙上前,深深拜下。
退朝後,李焉識行走在出宮門的路上,長舒一口氣,心想着終于挺過了這關,活過來了,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一個小太監行色匆匆,連走帶跑地上前叫住了他。
“李大人留步,太後娘娘請您入宮用膳。”
“依宮規,外臣不得入宮,這,李某不敢。”他回了一禮。
“陛下已準了。”
“那,還請公公帶路。”
李焉識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慎王是她的兒子,在上位者的眼裡,即便犯了再大的錯,人死債償,她隻會把黑鍋都記到自己頭上。
在王儲的鬥争中,慎王是被抛棄的那個,可這不代表他的性命也會被做母親的抛棄。
縱使慎王挑釁無度,可他手無實權,皇帝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反而是一再縱容,不過是為了等他哪日釀成大錯,再一舉祓除,太後便無話可說。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她十月懷胎,拼死生下的孩子。在民間,小孩走路摔了一跤,做父母的還會捶地兩下,說是地不平的錯,自己做了皇帝的刀,斬了她的兒子,她焉能放過?
而且,那杯毒酒,他是奉了皇帝之命诓他的。
雖然在場之人隻有自己和顧六,絕不會外傳,但李焉識,還是有些心虛。
“微臣李焉識,拜見太後。”
他不敢擡頭,餘光卻瞟見帷幔後的太後,手裡拿着的正是慎王的罪己書。
“平身吧,總叫功臣跪着也不好。”太後緩緩地說着,雖然不失威嚴,但聽聲音明顯是剛哭過。看來慎王的那句不能奉養,實在是摧人心肝。
“微臣不敢。微臣特來向太後認罪。”
“這話說的,何罪之有?怎麼,向陛下盡忠,反倒是于哀家有罪?”
帷幔緩緩拉開,她倒要瞧瞧,到底是誰,查得這麼幹淨利落,自己還沒來得及施救,就聽聞了他自盡的死訊。
“臣身居定遠将軍之職一年有餘,卻未能及早發現慎王殿下的錯失,勸導懸崖勒馬。這是臣的罪過。”
“哀家可聽聞成兒處處要至你于死地,還聯合上下大臣,多次炮制你的罪行上禀,你如今端出一副容人之雅量,是在求哀家嗎?”
“微臣并非道貌岸然之人。隻是慎王殿下,自盡前,說了一番話。臣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思來想去,還是該禀報太後,臣已盡了對陛下身為臣子的本分,也該替慎王殿下盡一盡對太後的孝心。”
“成兒說了什麼?”
她言辭之間有些着急,失了分寸。她想追問所有關于他的消息,好的壞的,不忍聽聞的,她都要。
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在人生的臨别時刻,想的是什麼,他會恨自己嗎?這是他曾來過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