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說,來生,他不願再入帝王家,他想做個好人。”李焉識始終伏着,不曾擡頭。
“來生不入帝王家。”她心頭一震,口中喃喃,這不也是她自己所期盼的嗎,隻是自己悟得太遲了。
身為一國之太後,地位尊崇無比,可她得到了什麼?一個當皇帝的兒子?滔天的權勢?這是她想要的嗎?
當年選元傑,而非元成,看中的是他的城府與狠心。
元成雖更為勤勉,但太過優柔寡斷,如何能坐穩帝位?即便扶他上位,也難保元傑不會造反弑君。
生在帝王家,她很擔心他的勤勉會招來殺身之禍。為保他一世富貴平安,隻能裝着對他并不上心,偶爾再送些享樂之物。
元傑即位後,她看得出來,他不是沒有對這個弟弟動過殺心。順勢趕去夢粱,縱他享樂,不過是希望元傑以為這個弟弟廢了,但願能保他一生無虞。
可她低估了一個皇帝的忌憚之心,更高估了他的手足之情。
是哀家錯了?
她暗自傷神之際,皇帝身邊的公公來了。
“太後娘娘,皇上讓奴才來通報李将軍一聲,用完膳就早些回去,以免擾了太後娘娘午後休憩。”
“你還真是皇帝的肱骨之臣。這麼怕哀家把你弄死。罷了,你走吧,哀家也不想再見你了。”她冷冷一笑。
“微臣,拜别太後。”
李焉識退下了,始終躬着腰,不曾擡頭冒犯天顔。
她望着李焉識離去的背影,拿起血書來,輕輕撫着。
伴随着一行淚。
“成兒,莫急。”
“将軍,你不是派人遞了消息說要留宮裡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劉副尉與李焉識并排騎着馬,馬悠閑地在大街上溜達着。
“差點兒你們就見不着我了。”李焉識輕描淡寫,這樣的事他已不是第一次經曆。
“啊?這,不論功行賞,怎麼還要命呢?”
“是啊,在鬼門關走了兩遭。”
“啊,皇上太後都,”他驚呼出聲,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大街上,又壓低了聲音,“都要你的命啊?為啥啊?慎王是謀反诶!”
“皇上想要我的命是擔憂我今後坐擁夢粱,結黨營私,太後想要我的命,是因為我沒能等她留住她兒子的命,她總不能恨皇帝吧,這才遷怒于我。”
“這,純屬不講理啊。”
“這天下,何時有理可講?”他冷哼了一聲。
“你當我是為什麼漏夜趕路?一是為了好讓北鬥門的放松警惕,對我下手,今日殿上好有個交代。二是,倘若我們提前一日來,在洛京住了一夜,難保皇帝不懷疑我是為了私交洛京官員。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啊,誰都不信。”
“将軍,那你是咋活着出來的啊?”
“向來狡兔死,走狗烹。我活着,比死了有用,所以皇上在太後那保了我,還在朝堂上賞賜了黃金百兩。等賞賜到了府上,你讓顧六依着這次死難者的名單分發下去,遇難的兄弟們家裡也發一筆撫恤。還有山寨裡被擄去的女子,願意回家的送她們回家,不願回家的發一筆銀子,替她們找個安身之所。”
“是。不過您是一點兒不留啊?”劉副尉有些心疼。
“銀子花在該花的地方,才叫銀子。給他們,比我自己留着用處大。”
他邊叮囑着,邊走馬觀花地看着兩旁叫賣的攤販叫賣的物什,這會兒日頭正盛,險些看花了眼。
遙想起當年他狀元及第,也是如此打馬遊街,好不得意。
“國都就是國都,這洛京,比夢粱的玩意兒,花樣還是要多些。什麼白水城,柴桑城的物産,這啥買不到啊。”劉副尉下馬付着錢,嘴裡不住地絮叨着。
“老劉,你說一個姑娘家,會喜歡什麼?”李焉識四處看着,随口問了句。
“愛漂亮呗。”劉副尉剛買了幾個包子回來,追了上來,一蹬利落上馬。
“從不打扮的那種呢?”他探身接過了劉副尉遞來的包子。
“胖嗎?這包子不錯,真香。”劉副尉吃得滿嘴流油。
“不胖不瘦,正常身材吧。”李焉識亦是覺得味道不錯。
“那就愛吃。”劉副尉吧唧着嘴,很是肯定。
“不胖也愛吃嗎?”李焉識歪着腦袋看了看他,很是疑惑。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除了脾胃不調導緻的身形消瘦,不論什麼身材,都愛吃。”老劉啃着手裡最後一個肉包子,一邊發表着見解。
“你這麼大歲數了,也沒見娶媳婦,怎麼說起來如此頭頭是道?”
“不是,俺家裡就俺一個男丁,其他的都是姐姐妹妹,俺可太了解女人了。”
“那,習武的呢?喜歡什麼”
“您直接報人名字得了,都心知肚明的,還擱這拐彎抹角。”
劉副尉在身上擦了擦油,對李焉識這種扭捏行徑很是嗤之以鼻。
“随口問問罷了,别胡說。不過,她的名字,我還真不知道。”
關于那個人,他的心裡有樁事,他隐隐地感到不安。從昨夜起,這種不安愈發強烈,已經蔓延滋生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老劉,借我點銀子,回去你自己上我房間掏,掏出來多少算多少。”
“您的俸祿呢?”
“上回在煙雨茶樓……咳,執行公務花完了。”
“俺也沒帶多少,俺這回來洛京還得給家裡姐妹捎東西回去,你瞅瞅,都給我列好了。”他從懷裡掏了個小冊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