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喝藥。”
小鈴铛把藥吹了吹,又端到她唇邊。
“小鈴铛,我可以看見你了。”
“艾,艾瑪,真的啊。”
小鈴铛憂心忡忡的臉上浮現出更深厚的擔憂,以及誇張的驚訝。
“小鈴铛,你的演技好差。”
她擠出一個并不好看的幹笑,長出一口氣,悶掉了這碗藥,今天的藥,格外苦些。
“來吃早飯吧,不吃都涼了。”
藥碗放回桌上,小鈴铛也在桌前落了座。
梁驚雪坐着沒動,從枕下摸出一顆酸糖,放入口中。
還剩三顆,糖袋還是那個糖袋,糖也還是那個糖。
“好酸啊。”
她雙目失神,自顧自地低喃着。
“啥事能比吃飯更大的?”小鈴铛敲了敲筷子。
她的視線落回模糊的桌前。
“等我把糖吃完,就過去。”
等我把糖吃完,就都過去了。
整個喬宅,都很默契地,沒人再提師硯的事,仿佛世界上,從來沒有過這個人的存在。
隻有庭院裡化得掉了腦袋,隻剩半個身子,竹枝胳膊掉了半邊的雪人“李焉識”證明他曾來過。
她蹲在庭院的地上,怔怔地盯着那個雪人看,雪明晃晃地反射着陽光,刺得她看不清。
從清晨到正午,雪人的另半邊胳膊也被她熬得掉落在雪水裡。
小鈴铛熱好了午飯,在門前歎了口氣,大着嗓門喊道:“你這眼睛上的藥還沒上,别擱這盯着了。吃完飯給你上藥,麻溜的。”
她魂不守舍地點點頭,揉了揉眼睛,朝着小鈴铛的方向走去。
她卻繞過了小鈴铛,怔怔地拿起一旁搭着的掃帚,回到了庭院裡。
小鈴铛覺出不對,跑了過來:“你這剛好就幹活啊,使不得使不得。”
她躲開了小鈴铛的阻攔,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掃去雪人最後的痕迹。一下,又一下,再一下,連同那兩枝枯竹亦被掃得殘破支離。
她喘着粗氣,憤恨而仇痛。
喬玉書在廊下的一角揣着手看着,心裡也是不忍,喊道:“小一,他給你留了東西。”
她猝然擡起頭,丢下掃帚便跨過台階朝着模糊的人影大步跑去。
雪化路滑,一個趔趄,她的頭磕在了台階上,又艱難,果斷地撐起身,沒顧得上小鈴铛的攙扶,跌跌撞撞跑到了喬玉書的面前。
“是什麼。”
她喘着氣,血順着額角流了下來,滴答在睫毛上,又落在地上。
她擡眼看了一下,沒放在心上,手胡亂地抹了一把,捂住了傷口,血沿着指縫湧了出來。
“管他什麼東西,先去止血啊!”
小鈴铛追了上來,在一邊拉着她,她卻像塊磐石巋然不動。
“這個,他說是他唯二可以留給你的。”
喬玉書把荷包和那枚平安符拍在了她手裡,掉頭走了。
看着她憔悴凋零的模樣,他待不下去了,更實在不忍再夥同李焉識欺瞞于她。
都是被他傷了心的人。
“他沒說為什麼走嗎?”
她看着喬玉書離去的背影,焦炙萬分地高喊追問。
喬玉書沒有回話,隻是背着手,搖了搖頭。
“嗬。”
她從嗓子眼兒裡發出一聲冷笑,擡眼望了望正午高照的太陽,一陣眩暈揉進了腦子,腳下一軟,便倒下了。
這一切,哪有那麼容易過去。
偌大的甯安司正殿,空空蕩蕩,鴉雀無聲,靜得怕人。
“怎麼,同嫂子吵架,被趕出來了?”
溪客見李焉識獨自靠坐在正位之上,一隻手垂在扶手上耷拉着,一隻手撐着腦袋,滿臉陰郁,雙目之間無半分生氣,不知出了什麼變故。
李焉識收回視線,望了望甯安司金碧輝煌的大殿,镂花的門窗,雕龍繪鳳的塗金紅柱,名家所題的金字匾額,金絲楠的桌椅,還有此刻掌中握着沉甸甸冷冰冰的金制扶手。
“這些,是我想要的嗎?”他失神地自問道。
“我們要的,還不夠。”溪客隐隐察覺到了他的心事。
“溪客,我怎麼覺得,我好像錯了。”他目光再次掃過大殿,隻覺厭倦。
“成大事者,總有困頓,自我懷疑的時候。”溪客鎮定地道。
他覺着眼前明晃晃的一切有些眼花,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我和她,配嗎?”
他并沒有希望得到任何恭維的答案。
“權力,配得上一切。”
“溪客,這個世界上以後再沒有師硯這個人了。”
“遵命。”
“遵的什麼命?”
他苦笑着睜開眼,看着坐在階下端起茶杯,也正凝望着自己的女子。
“我會吩咐下去,嫂子若是來尋,一應告知白水城不曾有過師硯和溪客這兩個人。”
溪客起身,端起面前兩盞茶杯,拾級而上,步步靠近。
“溪客,這些年,你最懂我。”
他接過溪客遞來的熱茶,舉杯相敬。
“懂的人,卻并非是對的人。”
溪客也飲下,怅然若失。
“可對的人,卻并非是懂你的人。不過嘛,要懂做什麼,愛就夠了。”他挑眉問道,似是在尋求認可。
“自然。”
溪客颔首,接過見底的茶杯,轉身緩步走下台階。
“那日千陌說蕭影與八方派有牽連,是怎麼回事。”
“還在查。看起來,比我們想得要深得多。”
“八方派這兩年還算乖覺,我也不欲動他,若真……當斷則斷。”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