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靠坐在牆邊,絮着風毛的月白色披風遮不住全身,四下透着風。
她幾乎散着頭發,隻勉強簪着那枚他親手相贈的銀簪,昨日那條繃帶依舊在頭上綁着,也依舊是透着血色。
她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素日裡紅潤的嘴唇也被冷風抽幹,整個人如同狂風侵摧後的槁木一般,毫無半點生機。
李焉識看見她這般模樣倚靠在牆角,不知為何,腦子裡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一朵成了精的蒲公英,飄搖又倔強,無力又奮力。
“你終于,肯見我了。”
她聽見走近的腳步聲,艱難地擡起睫毛,嘴角勉強地綻出一個無力的笑。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
他心口有些噎得慌,也顧不得什麼推拉。原本隻想伸出手拉一把,卻還是沒忍心,彎下腰橫抱起她,可嘴上說的話還不依不饒,依舊冷冰冰。
“那你說,我為了什麼。”
她環着他的脖子,頭沉沉靠在他的頸邊,氣若遊絲地問道。
“總之,你為了阿貓阿狗,都不會是為了我。”
她輕輕笑了一聲,透着鼻息。偷摸對着身後跟着的劉副尉眨着一隻眼睛,豎起拇指。
攻略進度20%。
劉副尉很是知情識趣,待李焉識抱着她踏入後堂,便關上了門,苦着臉自顧着道:“将軍,我肚子疼去趟茅房。”便美滋滋溜去摸魚了。
“暖暖吧。”
他把她放下在火熱的銅爐邊,又提壺倒了杯熱茶遞給她。
她坐在銅爐邊的小馬紮上,僵得麻木的手抱着杯子,感受着久違的暖意。
(她心裡暗想着:自己倒是會享受,把你爹晾在外頭凍那麼久?哎,這爐子不錯,還挺适合架個鍋涮個肉的。)
“開門見山,我想找人。白老闆說我找人得要你應允。”
她捧着冒着熱氣的茶杯,小啜一口,又緩緩揚起臉,凝望着他。
“怎麼,我李焉識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你要如何便如何?”李焉識想起昨日她的态度,依舊擺着一張冷臉。
“所以,我這不是來了。”
她放下見底的茶杯,伸出手在銅爐上烤着火,火光映着她的臉,紅紅的,又難得的溫聲細語,落在他眼裡很是動人。
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更加懷疑,這份動人下到底埋藏了什麼?
“不必,看在你我是舊交,我答應你,你的身世,龍……白掌櫃那兒一有消息,便差人告知你。”
他起身,坐在她身畔的馬紮上,亦是伸出了手佯裝着烤火,想要借着這熱得烘人的暖意,同她好好說說心裡話,也探一探虛實。
“多謝将軍,除了父母,我還有一個人要找。”
“第一個免費,第二個可不白送。”
她對師硯的執着,讓他心裡很是動容,可現在并非和盤托出的時機。
“我自然知道,這天下哪有免費的筵席。将軍不是一直想叫我做你的護衛?我願與将軍,同生共死。”
她收回暖好的手,捂在臉頰上。借着李焉識的盲區,餘光悄悄瞄了一眼掌心的小抄。
“我用得着護衛?”
他心頭不由得震動,真是個笨女人,隻要你服個軟,不再用那樣偏見的眼光看我李焉識,好好相處,我自然是無有不應,又不是非要你馬上就嫁與我。
“那……死士?我可以簽賣身契的。”
她雙手撐着臉,轉了半邊過來,二人面對着面。
還是那樣柔和的語氣,溫柔的神情,還帶着些笑,卻說出這樣可怕的話。
“就為了……一個男人?命……都不要了?”他有些錯愕,斷斷續續,支離破碎地拼湊出這句話。
“我不會死,我武功很高的。”
她說得輕松,依舊笑着看着他,甜甜的,那雙眼睛映出火光,亮亮的,他卻覺着這笑讓他心如刀割。
“我用不着死士,太不人道。”他将手翻了個面兒,故作不在意。
“那将軍想要什麼?”她的笑轉成了那雙明眸裡閃爍的疑惑。
她覺着今日自己的演技,這微表情,這感情的轉換,拿捏得簡直達到了巅峰,果然行走江湖,技多不壓身。
“我不做這樁買賣。”
他起身走開,又坐回了他的主座,端起他身為高位者的姿态。
“這世界上沒有談不成的買賣,若是有,那便是砝碼沒加夠。”
她搖了搖頭,從嗓子眼兒裡歎了口氣。
“說說看,你還能加什麼。”
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桌子,那雙暗不透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轉過來的臉龐。
“我有什麼,便可以加什麼。”
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說的是什麼,隻是誰提,誰便被動,誰也不好先開口。
“可以,那便加上你的忠心。”
“來做我的殺手,男女老少,王公權貴,誰攔了我的路,就殺誰。”
他的眼裡透出戲谑,讓她回憶起初見那天的戲弄,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來未變。
她扯斷對望交纏的視線,自怨自艾般歎了口氣。
“無端殺人,恕難從命啊。”
“這也不肯,那也不肯,你除了有些身手,還有什麼利用價值?你倒是自己說說。”
他其實并不想把話說得這麼難聽,這樣傷人自尊。在他眼裡,她雖然确實行為暴力,頭腦簡單,可卻是天底下最好最無瑕……?有一點瑕吧,的姑娘。
可她一句句怼上來,好像算準了掐住了七寸,一步步逼着自己做那個自己讨厭的李焉識。
這些話在這些年的爾虞我詐中醞釀着,此刻脫口而出,不需要任何思索,他覺着自己仿佛被心魔控制了一般。
攻略進度40%。
“将軍,何必叫我難堪。”
她兀自歎了口氣,掀開鬥篷,垂着頭,俯身跪拜。
她拱手,恭恭敬敬行着大禮,眼睛不住地暗暗偷瞄袖口。
仿佛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在遇見将軍之前,我天不怕地不怕,以為靠着這一身功夫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是綽綽有餘。可遇見将軍之後,我才曉得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洪水猛獸,不是燒殺奪掠,是人心。”
“我呢,雖不聰明,卻也知道同将軍鬥下去不過是垂死掙紮,勝敗已定。其實,我粗陋淺薄,更并非什麼大家閨秀,将軍對我也不曾真的動心。将軍隻是不甘心,怎麼會有人對你的示好無動于衷,怎麼會有人不懼怕你呢?将軍既要我認輸,我今日便認了。”
“小女子此身,任憑将軍處置。隻求,再見師硯一面。”
她重重拜下,藏在袖子裡的手将剛念完的小抄往深處塞了塞。
這就是喬玉書給的開卷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