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那些女子,無一人開口。”劉副尉隔着牢門,臉色并不好看地低聲道。
“無一人?”李焉識走近兩步,皺起眉來。
劉副尉喪眉搭眼:“是,對比了畫像,确實容貌有相似的,可皆是不認。隻說是外地來的,要麼是哭,要麼是不說話,還有要撞牆的。”
李焉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落于厚重的鐵鎖之上:“是我忘了,府裡都是男人。除了難以啟齒外,她們厭惡男人,不信任男人,是應當的。”
她坐在書案前扒拉着他的公文,企圖出一出力,此刻聞言揚起眉來,好奇地問:“李焉識,将軍府上何故沒有女子,連個女将士,女護衛,女文書,哪怕女獄卒也沒有?”
他望向她,眸中帶着些不明的意味:“我朝女子大多需得嫁人,礙于世俗觀念,是不便抛頭露面的。我從未限制過将軍府招募将士的性别,隻是确實一個女子也沒有。從前府上也救下過一些被擄女子,不願回家的,我也派人替她們找了生計,故而府上并無一名女子。”
他沉默半晌,終究又開了口:“從前……也有過的,隻是她也被我逼走了。”
“誰?”
她放下手裡看不懂的冊子,擡眼對向他晦暗不清的目光。
“我的……‘忘了’姑娘,我的先夫人。”
李焉識不會忘記,自己同她在襄靈的木屋裡談判,要她來做護衛之時,心裡的恐慌與計較。
為将她綁在身邊,他诓她去了清微山莊,來年春闱參加武舉。在那裡,他輕松坦言了自己在朝中的脈絡,他以為這是将心比心,更是稀松平常。為官,不就是爾虞我詐,縱橫謀劃,求個一夕之安寝。
可那時初入江湖的她是不能接受的,更無法想象的。在她的眼裡,這個深不可測的将軍把人當棋子,當玩意兒戲耍,竟然還說喜歡自己,鬼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打什麼算盤!簡直髒透了,爛透了,惡心透了!
李焉識這三個字與過往的愛恨皆化作齑粉,她渾然不知,原來他從那樣早便把唯一幹淨的愛給了她。
并不知情的她眉頭微微上揚,望着目不轉睛盯着自己之人,雖然有些詫異,但想來也合乎情理。他是将軍,他所心悅的女子,是他的同僚,也理所應當。
她合上冊子,工工整整地收拾好,雖是确實有心相助于他,卻更起了暗戳戳,并不體面的小私心:她是你的同僚,那她既可以做到的,我亦可以。
“那我去吧。我去試試,也許她們會願意聽。”
劉副尉臉色并不好看,隻是望着李焉識,愁眉不展:“這……出不去啊,越獄是重罪,若是發現,即刻絞殺的。”
她目光轉向了他,歪着腦袋微微一笑:“李焉識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他朝着她幾步踏去,手撐着書案,作着閑散模樣凝望着她,雖是牽強一笑,卻掩蓋得很好。
“李焉識就算沒有辦法,你這樣說,也一定有。”
……
一個時辰之後。
“你這樣系,沖鋒時盔甲容易散開,也不緊實,若是高超些的箭手一箭射來,怕是擋不住。”
李焉識看着她以慣常包紮的手法系着盔甲腰側束帶,有些憂心。
她覺着他屬實大驚小怪了:“無妨無妨,我是扮成将士,又不是真去打仗。”
“還是要謹慎些。”
他示意她走近些,替全副武裝的她重新解開,換了手法系上那兩根系帶,以求個牢固,緊實。
他認真專注的模樣落在她眼裡,沒了往日的嬉笑或是冷臉,倒很是動人。
她凝望着他線條利落的側臉:“李焉識,我都快忘了,你還是個将軍。”
他并未注意到她的異常,鄭重地拿起冰冷的頭盔,為她妥善戴好:“你的腿要當心,還是稍微有一些跛。”
透過黑漆漆的頭盔,她隻露出兩隻亮晶晶的眼睛來,卻看得出滿眼的笑意與胸有成竹:“放心放心,我演技很好的。”
遮不住的憂傷從眼底溢出,他強行彎起笑眼:“我的意思是若被發現了就跑,越遠越好,再不要回來,逃獄是死罪。”
她不高興了,噘起嘴來:“我跑了,那你呢?”
他手指輕彈她的頭盔,發出“當”的一聲,依舊含笑:“你忘啦?我是李焉識,誰奈何得了我啊。你顧好自己便是,省得給我添麻煩。”
“好,我若被發現了定溜得遠遠的,理你就是小狗。”
穿着甲胄行動不便,她也尚未習慣。她笑着沖呆呆凝望着她的李焉識,笨拙地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便随着劉副尉溜了出去。
候在一旁多時,另一名看着不過十四五歲,身形仿佛的小将士在她的餘光中踏入了牢門。
“還真像個女将軍。”
他雙目失神,望着她隐入去路的背影,兀自喃喃。
她的心理素質較往常好了許多,雖還有些膽怯,可戴着頭盔,也遮住了大半心虛。一路上守衛是不少,可倒也沒有一人來攔。她心中僥幸,更覺是天賜良機。
駕馬不過一刻,也便到了将軍府的大門之前。她望向劉副尉,并不理解眼下已然算是安全,可他的臉色為何依舊這般肅穆沉重。
沿着長階走下,她掃了一眼緊挨着的七八間牢房,終于搜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容。
推開那間地牢的牢門,她摘下頭盔,捋了捋淩亂的頭發,便徑直踏入人群,與她們席地而坐。堅硬的甲胄撐着她,坐得并不太舒服。
約十來人的牢房裡對這動靜見怪不怪,可看見她的到來卻很是新奇,這新奇也不過是在腦子裡過了一瞬罷了,并沒有人主動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