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茶——樓?不是覓食嗎,來喝茶能喝飽?”她站在煙雨茶樓的匾額下,止了腳步,不大想進去。
“這間茶樓的果子茶點甚好,你會喜歡的。”他牽着她的手,擡腿踏入門檻。
初見那日,還未等到果子上桌,她便怒沖沖離去,這也算是他人生憾事一樁。他欠她的,都要一一補上。
臨窗的二樓,陰沉微涼的風卷攜進了雨後的清新,将閣中的沉悶掃空。
精緻的青色瓷盤裡透明的duangduang一坨,裡頭還封了朵糖漬的桃花,她盯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道:“這花裡胡哨的,能好吃嗎?”
“嘗嘗便知。”
“一般……”她咂巴咂巴嘴,推開,接着轉戰面前的另一碟糖酥。
他托着腮感喟:“可惜如今不是秋季,嘗不到桂花糕,别有一番風味。”
“以後會有機會的,對吧?”她擡起眼睛,對上他滿眼的笑盈盈。
“定然。”他眉眼微彎,撚下她嘴角的酥渣,又将另幾碟推近些。
他望着正埋頭苦幹的人,試探着開口道:“阿驚,你說……咱們以後,要幾個孩子?”
她緩緩停了咀嚼的動作,擡起頭來詫異地望着他。
“我,我說着玩兒的。”他看她變了臉色,面無表情,連忙找補。
她又斂下眸子,拿起一塊兒來送入口中,沉思了半晌才道:“找誰要啊?”
他愣了一瞬:“是咱倆要啊。”
“咱倆一道,人就能給?”
她飲下一杯,又滿上,複道,“我娘就是生我兩個姐姐沒的,我想,你找誰要,人都不能給你。”
“你娘?”
她點點頭,又咬下一口蜜餞:“對,我沒告訴過你,我有三個娘。”
“我呢,是我爹撿回來的,我的親生娘親還不知道在哪。我姐姐的親娘是難産過世的,我從前一直拿她當我的親娘。還有一個把我們養大的娘親,是我爹續弦的。”
“續弦?那你沒有弟弟妹妹嗎?”他好奇地問道。
她搖了搖頭,擦了擦嘴:“沒有,我爹說我娘是難産而亡,孕間又遭了老大的罪,舍不得我後娘再吃這個苦,就沒再要了。”
李焉識有些不解:“那你後娘也願意?沒有自己的孩子?”
“我們三個不就是她的孩子嗎!難道非得是親生的才算數?更何況,有些親生的爹娘,也算不得爹娘。”她想起他身上那幾道鞭痕,有些不樂意了。
他點點頭,拿起一塊遞到她唇邊,拍了拍她的背安撫着。
她接下咬了一口,滿懷心事,又複擡起眼睛看着他道:“我沒向你細說過,我出來闖蕩江湖正是為了找我的親生爹娘。無論他們是死是活,是貧是富,我一定要站在他們面前。我要讓他們看到,我現在過得很好。”
言罷,她又挽住了李焉識的臂膀,将腦袋靠在他的肩頭:“而且,我還有大将軍李焉識在身邊。”
她昂起臉來望向他,又遞了一塊糕點送到他嘴邊:“你會陪我去的,對吧?”
他點了點頭,強撐起平靜如水的面色,略顫抖着唇咬了一口,挂上笑:“會的。一定會的。”
她綻出甜蜜的笑來,又靠着他的肩,望向窗外,接着往嘴裡送。
“喝兩口茶順順吧。”她的話叫他再臨深淵,又想起從前在白水戰戰兢兢的日子,還有那個讓自己夜不安寝的人。
可他如今,不能再如從前那般,否則,真是無盡的回環了。
他望着已然伏去窗前,俯看夢粱蒙蒙煙雨的人,煙青色的背影。這一回,他希望抓住的是永遠。
“李焉識,從這兒能看到你的将軍府诶!”她興奮地轉過頭來,笑着沖他招手。
“真,真的啊?”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畔,打身後環住了她。
她看了半晌,臉上的喜色驟然轉為擔憂:“我覺着你該把這茶樓買下來,這樣可不安全。若是誰妄圖潛入你将軍府暗殺于你,在這兒可是能看個大概的!”
李焉識嗆了一口:“阿驚所言……甚是有理。”
“這兒地段這麼好,買下來估摸着不便宜。”她撐着臉,支着胳膊想着。
他道:“嗯,沒那麼多銀子,還是求阿驚保護好我吧。萬一哪日來了個要取我狗命的女賊,貪圖我美色,摸我的手,還要同我下五子棋,看煙花,可怎麼辦?”
她詫異地轉過臉來:“這麼具體?”
他的下颌蹭了蹭她的發髻:“想象一下嘛。”
她嘿嘿笑了兩聲:“李焉識,你從前是不是天天坐在将軍府裡,幻想着被女賊摸手啊。”
李焉識:“……”
她牽起他的手,不懷好意地一笑:“愛幻想的小處男。”
“喂,現在不是了!你别在外頭瞎嚷嚷啊。”他大驚失色,環顧四周,在她耳邊低聲道。
“知道知道,”她笑着應着,目光落于被雨水打濕的長街上,逐漸變得深沉,“那是在做什麼?”
他正抱着她,此刻也睜開眼睛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眸光愈發深邃。
“那是……林府。洛京來了官差,估摸着是在查抄罪證吧。”
這幾日,林府進進出出,皆是往外搬東西。
唯有一盒山參,一瓶藥,自将軍府原封不動送往林府,嘉平郡主處。
來人說是參湯固氣,将軍府上上下下皆用不着,還是物歸原主,望郡主保重身體,莫要傷了心神。至于藥嘛,若是林知府在牢裡受了大刑,便可派上用場了。
她看着林府前的車水馬龍:“查抄?為何要來官差?不歸你管嗎?”
他搖了搖頭:“此事啊,我涉及得越少越好。我若真奉了皇帝之命行此事,以後怕是永無甯日了。”
“你還能置身事外?”這個“還”字她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