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在心中喚了三聲沈宛的名字。
她是那樣一個性格明朗的女孩子,他是那樣一個矜持自愛的貴公子,真的可以走到一起去嗎?
“我覺得很孤獨。”
沒有除了一國之君之外的朋友,在将來,身邊……連個好老師都沒有。
“公子,我在。”
“宛卿,可以握握我的手嗎?”
我覺得害怕,孤獨的害怕,害怕到了某一天,連皇上和你都不把我當作朋友。我不想失去自己,也不想自己被你倆失去。
*
沈宛覺得自己不能輕易觸及納蘭公子的雙手,可還是禁不住去合握,好似:
自己不感觸那份冷,與他在一起的記憶就會少一分、他就會從自己身邊永遠消失一樣。
“想要,為公子做一雙手套。”
“祖王父多爾衮馴鷹、馴馬、把控大刀,常戴手套。順治皇帝厭惡這一點,所以下令八旗子弟非必需而不得使用手套。到了康熙朝也一樣,沒有八旗子弟敢戴着手套招搖過冬。”
“祖制是死的,寒冷氣候是活的,公子不覺得那樣的規矩太不近人情了嗎?”
“守規矩的人,雖不一定能夠得好報,但定能自保善終;壞規矩的人,雖大膽挑釁,但是輸是赢總能得出一個結果來,最後不過是讓自己心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沈宛開玩笑道:“不如公子你起個頭吧?你戴手套的話,八旗子弟紛紛效仿,順治皇帝立下的那條沒道理的規矩不就破了?”
“傻瓜。”容若輕敲沈宛的腦袋,“你真當大家是守着順治皇帝的訓示嗎?大家看的是孝莊太皇太後的顔面,一旦有哪個八旗子弟起了頭,就等于是公然支持多爾衮,讓太皇太後為難啊!”
“公子你不一樣嘛,你的手是真冷。”
“有機會,宛卿你要陪我去茶樓喝茶,且不能怪我:雙手握着茶杯的時間,比執杯飲茶的時間多。”
沈宛笑着:
怪公子嗎?當然是不舍得。
隻是在言語之間捕捉到公子臉上的每一個神情,都相當值得。
*
攜手從城樓上走下。
二人并不想掩人耳目。
一處雅閣小館。
包間之内,有一方素桌、一扇素窗、一瓶素花、一把素琴、一幅素軸、一盞素香。
沈宛明白了,這裡上的肯定也是素菜。
果然,逐一被端上桌、盛裝在精緻盤碟裡的,全是符合納蘭公子品味的素菜。
像是:碧玉翡翠羹、桂花山藥酥、素炸三絲卷、藜麥鮮菇飯、糖醋素排骨、荷香煎豆腐、川風白菜絲、蜜豆如意甜湯。
沈宛問店小二:“這道菜是闆栗做的嗎?”
“姑娘好眼力。”店小二介紹起來,“納蘭公子愛吃的素果和幹果,我們這家‘飲水詞歌·素菜館’定是要四季都備着的。公子把這道菜命名為:笛月參菩提。”
沈宛脫口而出:“這不是‘香酥炸闆栗’嗎?”
“我也是這麼跟皇上說的。”容若夾了一粒“菩提子”到沈宛碗裡,“然後皇上就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做了罷。”
“公子為什麼不把‘笛月參菩提’的雅菜名歸皇上?”
“我生辰要到了,皇上要送119顆十四瓣的金剛菩提子手串給我。到時候一并把謝意給皇上。”
店小二忍不住問:“姑娘,納蘭公子命名的‘笛月參菩提’五個字是何意啊?”
沈宛自信,她覺得容若的心思應該是:
“笛在心境,月在心情,一個‘參’字,惆怅悲喜自知。都說菩提子是開啟智慧之物,但是悟的太透,則必傷。”
“但是呢,公子的賜名用在你家素菜館的營生裡,你且當成:橫笛邀月,參客共品素栗香就好。公子,我說的對嗎?”
“對。”容若補充了一句,“笛月參菩提,宛若敲遐思。”
——宛卿,笛與月伴心香,你與我入聯翩。
喝着蜜豆甜湯的時候,容若忽然想起一件事。
“宛卿你還沒有告訴我,九節扇骨折扇的扇骨,你是怎麼拿到手的?”
“花了挺多探尋的功夫,以為師傅會把九節扇骨放在屋内外,結果卻是在師傅平日裡練習打坐的山間飛龍瀑布下面潭子側找到了。”
“放在那裡,是不是表示你師傅借以提醒自己:縱然三千飛流之水氣勢磅礴,心定之人也不動如竹?”
“不管師傅,隻管公子。”沈宛看着容若,“可好?”
容若一笑,點了頭。
他想問她:管我什麼呢?這份緣,這段情,還是這輩子?
“沒見到公子親手所制成的扇子的成品,遺憾。”
容若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我把宛卿的絲帕帶在身上,宛卿繡的玉蘭花跟我平日裡看的、畫的、寫進詞裡的挺像。”
“挺像?”沈宛故意擺出不服氣的樣子,“公子要是說‘一樣’就好了。”
容若反問她:“世間哪有兩朵花是相似的?”
“沒有嗎?不過——”沈宛一笑,“我也一直帶着公子給的數顆菩提子。”
花開見菩提,菩提複花開。
她之所給,一針一線一素葩,情深意重;他之所接,拈花一指,份量在心。
他之所給,一念一思一福量,和善光明;她之所接,菩提一諾,慧通無窮。
沈宛,容若。
宛若佳偶天成。
*
書房内。
點心時間,玄烨放下書,等着顧問行給自己回話。
“萬歲爺,奴才已經為您打聽清楚了,納蘭公子愛吃:松子仁、奶酪餡兒的燒麥和鳳梨餡兒的酥餅。那酥餅,是明府特有之物,納蘭公子隻在跟明珠大人一起讨論政局和國家大事的時候叫人去備。”
“朕要收複台島!”玄烨一揚腦袋,“江山一統,區區幾個菠蘿不在話下。”
“擒拿鳌拜、平定三藩、收複台島、平定準噶爾。”顧問行細數了一番,“萬歲爺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朕就是要一件一件地做成,做給納蘭看,做給天下的臣民看。”
玄烨霸氣十足。
“萬歲爺,您是否也要嘗個鳳梨酥來壯壯志氣?”
“去拿,複刻不出納蘭吃的同款,朕就把禦膳房的廚頭革職論罪。”
顧問行從側面拿來皇上想要之物,道:“好在是奴才先從納蘭公子手中給皇上要了一個來。”
玄烨指着剛開蓋的食盒:“這不是兩個嗎?”
“奴才隻要了皇上的份,另一個是納蘭公子專門給皇上添的:說是皇上一并吃了也無妨。”
“他是叫朕吃了他那份?”
“奴才不好琢磨,還請萬歲爺自個細品。”
嘗罷鳳梨酥,玄烨心情大好。
“你去把納蘭叫進宮來,就說朕有事找他商量。”
“皇上要想傳達鳳梨酥好吃之意,奴才去明府親口相告就是了,不必勞納蘭公子跑這一趟。”
“朕格局與胸懷大的很,要跟納蘭商量國家大事——!!”
顧問行邊走邊想:
貴公子跟父親明珠商量國家大事之時,必吃鳳梨酥,這是珍珠都沒有那麼真的大實事。隻是萬歲爺……萬歲爺吃鳳梨酥、也吃出了“商量國家大事”之意,是真的嗎?
可願萬歲爺不要折騰出什麼事情來才好,年還沒有過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