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尚存擔慮:自己要是出錯,怎麼向天下人交待?”覺羅氏笑道,“總歸是不必給自己壓力,你隻需記着:規矩禮數都是能變的,納蘭公子做的完美是應當,做的有微疵,那錯點兒也能自己掩蓋過去。别人議論不出什麼‘不對’來。”
“嗯。額娘教導的是。”
覺羅氏打量着兒子,滿意道:“額娘看你今日氣色極好,狀态極佳;顔氏也是穩重大方,聰慧通透,襯得起你。看來這日子挑的不錯。”
“額娘看過袖雲的紅妝模樣了?有多美?”
覺羅氏用手絹掩嘴,笑道:“美到你要專門寫一首詞出來贊許她,可别心急呀!洞房花燭夜和次日之後、三天的同房規矩,夫妻都是在一塊不分開的。”
“嗯。”納蘭低頭微笑。
管家前來,說是公子該去客廳會見賓客了。
納蘭用最好的狀态往外走,明府占地面積大,從裡到外需要一段時間。母子倆走的不快不慢,都是能夠感受已經在客廳的主座上坐下的明珠的心情。
“皇上十二歲就大婚了,那時候直到進入洞房為止,他都沒跟赫舍裡皇後見過面,好在是彼此感情逐漸深厚。這次皇上沒叫人來‘盯着’兒的婚宴,兒倒有種謝天謝地的感覺。”
“你阿瑪也是這麼說。你寫的《五色蝴蝶賦》的事情都過去了,就别想了,知道嗎?”
“是,兒今日好好當新郎,别的都不想。”
*
來到客廳,覺羅氏坐上了明珠隔壁的夫人之座。
納蘭當着衆人的面,向阿瑪和額娘行拜堂之前的大禮。
“成德謝阿瑪和額娘的養育之恩,今日納妾成家,願與顔氏一同向阿瑪額娘盡孝。”
明珠和覺羅氏同時道:“快起來吧!”
嬷嬷牽着顔氏入廳,步步引顔氏到納蘭公子面前,夫妻相對。
禮官高聲喊:“一拜天地,一叩首,天成佳偶;二叩首,地結連理;三叩首,天長地久。二拜高堂,一叩首,謝寸草春晖;二叩首,謝不倦栽培;三叩首,膝下盡孝。夫妻對拜,一對拜,一生珍惜;二對拜,兩相卿卿;三對拜,永結同心。”
納蘭和顔氏在三步禮數中完成了連理之好,正式成為夫妻。
衆賓客皆是誇贊,納蘭性德所娶的侍妾,必定是個明珠和覺羅氏都信得過的身邊人。
這樣的女子才貌要好、心思也要跟納蘭性德一樣細膩才行,關鍵是:她要事無巨細地把納蘭公子的日常照顧好。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顔氏随着嬷嬷離開客廳回洞房後,納蘭開始了長達半日的待客之席。
明珠夫婦對兒子的表現相當滿意——
為什麼容若萬事都能做到盡善盡美?他倆可說不上來。
為什麼容若就跟個完人似的成了婚?他倆更是不得解。
日後容若也是個有家室有妻兒的人了,明珠夫婦感極而泣。
納蘭不知道的是,明珠為了避免事後皇上過問或是找出什麼茬兒來,在宴席漸散之時,就派了人去給顧總管傳話。
明珠讓心腹叮囑顧總管:
一旦皇上問了話,務必要好好說,容若的新婚生活才剛剛開始,一切都要順順利利才好。
*
洞房之中,容若用象征“稱心如意”的好寓意的稱杆揭開了顔氏的蓋頭,然後用手輕撫新娘的發絲和珠钗,象征“白頭偕老”與“和諧美滿”。
“公子。”袖雲軟語嬌侬,粉面桃花,姿麗動人。
“袖雲,今夜月色好,秋花開的也好,但你人比花美。”
容若遞給她一隻玉杯,與她環手共飲交杯酒。
放下玉杯,二人同時來到桌邊,分别拿起一隻“餡兒是生”的純素酥點來吃。
容若笑道:“額娘的用意好,吃過這個,袖雲你這‘一生’就歸我了,子嗣也是‘生的’。”
“袖雲嫁給公子,成為公子的第一個女人,公子心裡踏實嗎?”
“踏實。我相信袖雲你是願意與我彼此相愛、彼此真心相待的女子。我們之間沒有家族利益、沒有家國仇恨、沒有世俗目光、沒有皇上或是太皇太後指婚之累,是最好的夫妻情分。”
兩人攜手來到書桌前。
燭燈明亮,映照着徐徐展開的名畫《步辇圖》;粉香墨逸,氤氲着緊緊相靠的兩顆心;雙雙諧好,書寫着恩恩愛愛的來日方長。
容若從抽屜裡取出自己的幾方印章,道:“文人墨客都愛藏畫,尤其以得到前朝大家的名作為榮。但是我納蘭性德,以跟顔氏夫人一起蓋章為興緻。”
說罷,容若把刻有“楞伽真賞”四字的印章放進袖雲手中,與她執手,蘸印泥、蓋藏章。
這是容若心中的美好新婚之夜的一個規劃,他想借此來實現未來的琴瑟和鳴:
一方醉心文墨,另一方識鑒共鳴;一方得了真迹而喜悅,另一方亦是個可聊知音;一方留痕字畫與前朝名人共詣三趣,另一方存真去僞抽絲剝繭認可一番“并駕齊驅”的心志。
袖雲是玲珑剔透的女子,她自然是明白公子的用意。
公子想要的,一份動靜并存的生活:在明府過平靜安然的日子,在戰場當個英勇殺敵之人;文能夠成千古文章和流芳名聲,武能夠不輸将軍和展盡本領;靜若康熙皇帝身側的冷靜謀臣,動若天下不可缺的行效忠臣。
她能夠給予公子的,不僅僅是一份真情和一份真實的成家感,更是一種“不離不棄”的相依感。
她曉得:
公子心弦脆弱,可以包容一切,根源就在于害怕失去。對公子而言,明珠夫婦的期望與疼愛、康熙皇帝的知己感和情緒化、文人朋友的信任和相交,都是很珍貴的東西。
公子不敢犯錯、對誰人都很好,原因是怕被看出瑕疵。十九年來墜世間,文曲芙蓉,明鏡青玄,像是一個被定型了的人兒,卻又小心翼翼地露出鋒芒,但求有相惜、有相知。
此時,有嬷嬷敲門進來。
“請公子和側夫人喜禮。奴才按照公子吩咐,前來送木瓜銀耳燕窩羹。”
“端進來吧!”嬷嬷朝門外叫了一聲。
兩名小丫鬟便捧着夜點的甜湯和一盤紅棗進來,有禮地放在桌面上。
“請公子和側夫人慢用,若是還需要别的,盡管遣了人過來跟奴才說,奴才都去仔細備着。”
“多謝嬷嬷。”
容若和袖雲一并給了嬷嬷和兩名小丫鬟禮錢。
“公子有心,待袖雲真好……袖雲感動不已。”
袖雲看着碗中的木瓜,知道在《詩經》之中,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定情信物”。
女子贈送男子木瓜,就表示自己願意對男子:以身相許。反之,男子邀女子同食木瓜,則是向心愛之人表達“永以為好”之意。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容若幾乎是跟袖雲同時說出了這句話。
兩人相視而笑,又幾乎同節奏地取下了腰間的玉佩,作為交換。
木瓜銀耳燕窩羹甜在心裡,明亮皎潔兩相環扣的玉佩映着明眸,就是最好的男女新婚夜。
盈盈美人笑,晏晏公子情。
栩栩秋風過,依依一雙人。
就是最幸福的新婚燕爾。
“我與袖雲,此生不相離、不相棄。”
“袖雲與公子,永結同心,生死相依。”
“不,袖雲。任何時候、任何事你都可以依賴我,唯獨生死之事不可以。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我久,看着我們的孩子成長、看着明珠府邸的歲月春秋。”
“袖雲答應公子,守護公子、守護孩子、守護納蘭家。”
香羅帳暖,情溫意濃。
容若和側夫人顔氏同床而寝,他帶着微笑,看着屬于自己的女子,道:“靠近我一些,今日累不累?”
袖雲心中怦怦跳,脈脈含情道:“此刻,袖雲……與公子一樣。”
【注1】藤原貞吉:日本使者,康熙年間來大清購買宮廷畫師禹之鼎的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