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姑娘在自責什麼呢?”姜副爺發出江湖中人的豪笑,“前提是康熙皇帝懂羅帶香的香性才行啊!否則哪會生出什麼烏龍來?”
“烏龍嗎?”沈宛搖頭,“姜副爺你怎就不說康熙皇帝私下查過‘羅帶香’的香性,才有心利用‘羅帶香’來設局、引人犯錯呢?”
“當今天子是明君。”姜副爺抱拳,面朝皇上龍位,“不會做卑鄙之事。”
沈宛神色皆如憂:“可我還是擔心呀!”
“羅帶香已經到了天子手裡,天子要怎麼用,要用在誰身上,你改變不了,擔心也沒用。”姜副爺指出,“還不如别把焦點集中在天子身上,多為可能會中招的人祈福吧!”
“我……”沈宛腦海裡上演着自己不想看見的君臣之争的場景,“我隻怕是有人當時不覺不懂,事後才知才明。”
“宛姑娘說的那人,是誰呀?”
“那……自然是大清第一陪臣:納蘭容若。”
沈宛獨自糾結,一切的一切,是寫信給容若說好呢?還是不說的好?
私人書信傳遞總歸是有風險,萬一落入不懷好意的人手中,真是雙雙成敗。
*
沈宛正要告辭。
“宛姑娘且慢!”姜副爺叫住她,“宋先生的镖運途有閃失,是神龍镖局的責任,本副爺絕不推脫,接下來尋镖與确保的任務,就包在本副爺和衆镖師身上。”
沈宛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被守城的官爺們扣下的隻有“羅帶香”,師傅的《天工開物》還是正常往江南走的。隻是這趟镖半途失聯,不知後續而已,所以接镖地的江南分号也在跟進。
“有勞姜副爺。”
“本副爺深知宋先生威望,所以有件事不得不跟宛姑娘說。”
“請講——”
“在京為官的徐乾學徐大人,近來跟江南的各路文人和士人往來頻繁,莫說是最簡單的書信互通,合着各種镖物的互寄也是有的。行當規矩,我們行镖的人不能擅自把主顧封裝好的镖物拆開來看,所以還是請宛姑娘轉告宋先生此事的好。”
“好,我會轉達師傅。”
——千防萬防,偏偏是徐乾學沒有防!
回去的路上,沈宛在心裡悔恨自己思慮不全。
*
容若坐在“飲水詞歌·素菜館”的雅室内,重溫沈宛書信,不覺對着“煙雨江南,讓夢偷安”八個字嗔笑。
“平安到達就好。”容若自語。
宛卿住在近水的地方,朝可觀蜻蜓點水,夜可看月影搖曳,真是甚好。
他擡頭一看挂在牆壁上的《飛花圖》,不禁在笑自己癡中有所悟:
我未贈她香囊,卻可想象她在江南水鄉的小樓窗邊羅帶輕分模樣,當真是不如深谙“自在飛花輕似夢”的秦觀。
宛卿若效李師師制“羅帶香”,想要的應不是我如少遊的“口渴思茶”之意,她定是想說:羅帶流繞江南峰,怯見空床一夢終。
那麼我,隻當養心殿的“羅帶香”是宛卿的緣起就好,何須跟皇上的心思計較什麼?
于是,容若獨自研磨鋪紙,認真地提筆給沈宛寫回信。
他的信中所言,皆是對她的關心和對江南風物人事的期待。他很純粹地盼着沈宛好,也滿心向往地想從她的信中了解真實的江南。
信件方着墨到一半,耳邊傳來了敲門聲。
容若知道是劉管事,也不顧收起桌面墨痕未幹的紙筆,隻是打算開門之後跟劉管事站在廊下說話。
“小的照覺羅夫人的意思來給公子傳話,顔氏側夫人身體不适,請公子速速回府看望。”
聽聞袖雲生病,容若心中自是擔心。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受到袖雲的照顧,自己好似從未見袖雲病過,就怕這病來的兇猛,讓袖雲體重而吃不消。
“額娘傳郎中到府上去了嗎?”
“小的不清楚,隻是見在素菜館外等候的家丁神色急促,怕是耽誤不得。”
“好,我知道了。待我收拾過裡面的東西,即刻回府。”
掩上門,容若匆匆回到桌案前,整理信件和重置筆墨的動作卻絲毫不亂。
他将給沈宛的信件折疊好後,鎖緊了帶雙鎖的匣子裡,然後藏在牆壁的機關隔層中。
一切妥當以後,他才開門,吩咐劉管事繼續去收拾剩餘的未完之事。
*
回家的路上。
容若問在馬車上趕路的家丁:“袖雲情況如何?”
家丁道:“回公子,今早顔氏側夫人用完早膳之後,正打算到院子裡去照料公子的白玉蘭樹,就覺得惡心想吐,随即回房歇着了。覺羅夫人前去探望,本以為是中暑的緣故,可是又似乎不像,便是叫小的出門來叫公子回家。”
“大清早的哪來的什麼中暑?”容若再問,“郎中怎麼說?”
“小的出門的時候,郎中還未到。”
“那阿瑪說什麼沒有?”
“老爺竟是大喜!說顔氏早上反胃,沒準是孕吐,納蘭家……是要有好事發生了!”
“這——”容若大驚,“阿瑪真是這麼說的?”
“小的不敢胡言。”
“既然是喜事,你倒是快些打馬呀!”
容若心中怦然,單純是喜悅。
“是!”
見公子竟然像老爺一般高興,家丁也不敢不聽,立刻有力揚鞭,穩快馳馬。
——阿瑪說的沒錯了,肯定是那麼回事,袖雲她……如此甚好、甚好!
風景迅速從車窗外掠過,容若笑起來,心已經到達袖雲身邊。
他,願與她一同分享、分擔、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
一日午後。
趁着康熙皇帝小憩的時間,梁九功找到了總管大太監顧問行。
“幹爹,這差事奴才是越來越不會當了。”梁九功一臉困惑,“萬歲爺安排在明府四周的眼線來回話,說是納蘭公子要當阿瑪了。這話……對萬歲爺是回得還是回不得啊?”
“這消息是你我能回的嗎?”顧問行一敲徒弟的腦袋,“這喜訊别說你我回不得,連納蘭公子本人也親口向萬歲爺說不得。得是明珠大人和覺羅夫人一起,到慈甯宮去給老祖宗回話。”
梁九功摸了摸腦袋,“這門道奴才哪裡曉得?”
顧問行擺出見多識廣的模樣道:
“納蘭公子自個向萬歲爺說側室顔氏有了身孕,那豈非等于炫耀自己的才學後繼有人?萬歲爺能讓‘天下的納蘭公子’這般好過和欣喜嗎?你我去回話,就等于是不顧萬歲爺的心思,先替納蘭公子高興了,别說沒有賞賜,沒準還會挨掌嘴的罰。”
“可是明珠夫婦去跟太皇太後說就不一樣了,那是跟老祖宗分享明珠家事的樂趣,老祖宗可是樂意聽的。”
“奴才明白了。”梁九功忽然開了竅,“這事,還得是太皇太後親口來跟咱們萬歲爺說。”
顧問行欣慰一笑,“沒錯,最好是趁着惠妃娘娘也在時候說。”
梁九功問:“這哪能保證皇上去慈甯宮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時候,惠妃娘娘就在陪老祖宗說話啊?”
“萬歲爺要往慈甯宮去之前,你先一步到延禧宮去給惠妃娘娘報信不就成了?”
“奴才聽幹爹的。”
而等到玄烨聽孝莊說完事情前後,神色複雜地反應出這麼一句話來:“朕的皇後剛剛崩逝,納蘭的側夫人顔氏就懷上了他的孩子?”
就是接下來要講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