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氏側夫人生産當日,明府上下井然有序。
明珠夫婦坐鎮在正廳之中,等待着孫輩的降生;盧氏正夫人在産房内陪伴,看接生嬷嬷和打下手的丫鬟們按照步驟忙活;容若遵循着男子不可進産房的規矩,在門外靜立等候。
覺羅氏怕容若不耐風不耐凍,就叫人把兒子勸回了身邊。
容若倒也應了額娘的話,與家人一同在正廳侯着佳音。
産房内傳出嬰兒的哭啼聲時,容若欣喜地從椅子上躍起。
“是一男一女,雙生兒!”容若高興,“我聽出來了,是雙生兒。”
明珠和夫人相互開顔而笑,都是連聲道:“好,好啊……”
有嬷嬷前來回話:“恭喜長公子,恭喜大人,恭喜覺羅夫人,顔氏側夫人誕下雙子,母子平安。”
覺羅氏催道:“快,快把孩子抱過來給公子看看!”
“是。”嬷嬷滿是喜悅,“奴才這就去把雙子都抱來。”
嬷嬷領着兩個丫鬟把長子富格和長女苌情再次踏入正廳的時候,容若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一邊瞧着自己的骨肉,一邊問:“嬷嬷,你可向袖雲傳遞過我的問候了?”
“是公子,奴才都說過了。”嬷嬷笑道,“顔氏側夫人這會累,正由盧氏正夫人陪伴着、躺些着呢。照着咱們滿人的規矩,公子要等明兒天亮以後,才能進去看側夫人。”
“好,我都照着規矩來。”容若回頭,朝明珠和覺羅氏,“阿瑪額娘,富格和苌情都很健康,還向阿瑪和瑪法瑪姆笑呢。”
“來。”容若把雙生兒放到丫鬟手中,“小心,抱過去給阿瑪和額娘看。”
明珠笑道:“納蘭家能夠延續香火,就是容若在盡孝。本官看孫兒孫女都明朗可愛,将來定是不會辜負本官的期望。”
覺羅氏輕撫小孩子的臉龐,道:“妾身希望男孩能夠一脈相承納蘭家風骨,女孩能夠嫁個好人家,二人将來的人生道路,都要順順當當的才好。”
另一邊,産房之中。
盧氏對顔氏賀喜道:“妹妹今日為公子為納蘭家立下大功,一胎雙子,是天賜的福氣。接下來一定要養好身子,等到坐褥的時日過了,再操持家事和溫夢公子不遲。”
顔氏謙婉道:“多虧了正夫人寸步不離地照料,袖雲才能平安誕子。經曆過了這一關,袖雲感覺身心輕松了不少,反而是願意叫自己放下諸多拘束來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了。”
盧氏拿開床屏上的軟靠墊,慢慢扶顔氏躺下,道:“妹妹辛苦了,産子是人生的難事和要事,這一關要開頭順利地熬過來了,将來再為公子延續血脈也是順暢的。妹妹好好歇下,等到睡醒,有什麼需要的,叫我一聲就是,今日明日後日,我都陪着妹妹。”
顔氏感動道:“正夫人不要為了袖雲而累着自己才好,這裡的事情有嬷嬷和丫鬟們,也是能夠伺候的。”
“咱們就當作一并是為了公子可好?”盧氏和善,“名份上我是正妻,該對妹妹你相互扶持着;但是日常相處,我卻是把你當作妹妹,不分尊卑和先來後到的。”
“多謝正夫人。”顔氏心中溫熱,“我們姐妹,都要一心為公子。”
待到顔氏安睡,盧氏才從産房走出。
就在她輕手輕腳地掩上房門的那一刻,轉身,看見了夫君的身影。
“辛苦你了,爾谖。”
“不辛苦。”盧氏搖頭,“看着袖雲母子安然無恙,聽到小孩子的哇哇哭聲,我心中反而是高興。公子大喜,長子和長女都健健康康。”
容若牽着愛妻的手往房間走。
他為她準備的安神的桂圓紅棗湯和自命名為“笛月參菩提”的酥餅。
看着愛妻将溫補的藥膳湯喝下,容若關切道:“我曉得今夜放不下袖雲,會在她的房間處陪着,我勸你也勸不動,就想着與你同步調,也不一夜盡眠了,隻好好守着富格和苌情。”
盧氏放下湯勺,雙手握着夫君的手,道:“公子不要着了夜裡的寒涼,不然我與明府上下都擔心。孩子放在床側的搖籃處就好,公子你還是需要在床上側卧着的。”
“好,那就依你所說。”容若溫聲,“這幾日,你我各有所忙,都要彼此照顧好。”
盧氏在飲食過後,便又去向顔氏那邊。
容若留在房中,倏地想起那琉璃魚缸裡的小金魚來。
平日裡小金魚的投喂與換水,都袖雲親自做的;包括替換一模一樣的新魚,也是袖雲瞞着他悄悄做的。
他知道袖雲的好,所以明白魚缸裡的金魚——早已不是數年前明珠所送的那幾條時,也未說破。
就這麼來到魚缸前,靜靜觀賞冬日裡的水中情緻,容若溫然微笑。
願年年有餘,願好事有餘。
願我能如魚得水,再展淩雲萬丈才。
*
數日後。
裕親王福全和施道淵施道人前來相賀。
“稀客,稀客啊!”明珠熱情相迎,“王爺裡面請,施道人請——”
“明相客氣。”
“王爺千萬别這麼叫。”明珠警惕地擺了擺手,“本官資曆尚淺、尚淺呐!”
福全仍舊堅持:“明相何須不承認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本王聽說,索額圖仗着自己那層‘皇太子的叔姥爺’的身份,私下裡早就以‘索相’為稱謂了。”
“本官可不知情。”明珠故作驚訝,“王爺莫要被索大人的風頭所悟,折煞了我明珠啊!我明珠的每一級官位,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皇親國戚的利益關系,全是自己盡忠朝廷換來的。”
“明珠大人到底是個清醒之人。”福全終于改了口,“隻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容易陷入思考過甚的迷局之中。”
“還請王爺明示——”
“本王有所耳聞,那個名叫郭琇的禦史,仗着自己的‘鐵面無私’之名,三天兩頭地跟明索兩黨之人過不去,不是想着折斷明珠大人你的羽翼,就是百計斷送索額圖的幕僚們的前途,連皇上都對郭禦史那雪花片似的折子動了氣呢!”
入廳坐下以後。
明珠吩咐管家上了茶,才問:“王爺您一直在家裡休養生息,怎麼朝中的風聲一絲都沒有錯聽漏聽在耳?”
福全笃定笑道:“現在朝廷對疑似盜竊《天工開物》的犯人的偵查眉目,都已經指向本王王府和樸爾普大人的宅邸了,哪裡還算太平?那個郭琇今時今日就開始不怕死似的往朝廷大員身上動刀片,在日後他豈不是敢翻天、連我們這些八旗親貴貝勒、議政王大臣都敢直接開罵和彈劾了?”
“王爺的擔憂不無道理。”明珠捋須,“不怕血口噴人和攪事裁人,就怕自恃正義、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啊!”
“明珠大人,你可已經想過對策了?”
“本官尚在家中喜事間,”明珠裝作無奈,“未曾打算過。包括愛子容若也一樣,當上了阿瑪便是喜不自禁,已經許久未提及《天工開物》一案和那個可恨的郭某人了。”
福全置茶提醒:“本王此番前來,既有對明府添新丁的慶賀之意,也有與明珠大人同舟共濟之請,還請明珠大人仔細斟酌。”
明珠沉思良久,回應道:“王爺未雨綢缪,本官自當相幫襯。來日我明珠要是陷入泥潭,也請王爺莫要抛棄不理才好。”
“本王是重義氣和重交情的人,既然與明珠大人結盟,就決不會隻貪圖一己平安,還望明珠大人放心。”
“本官豈會不信王爺?”明珠做出請福全飲茶的動作,“王爺且喝口暖茶罷——”
*
另一邊。渌水亭中。
納蘭容若與施道淵相對圓桌而坐。
“本道有幾句話想單獨對公子說。”
“你們都下去吧!”容若屏退旁人。
施道淵拈指籌算片刻,遂詢問:“此前本道給了公子一個錦囊【注1】,公子可有拆開使用?”
容若如實道:“并未打開過。”
“今日本道要再給公子一個錦囊,還請公子收下。”
說着,施道淵就将一個由金色絲線繡成的錦囊從袖中拿出。
“謝道人相與囊中天機。”
容若雙手接過,握在掌心。
“雪之将霁,萬木逢春,殊不知一切因果就在眼前。”施道淵長須随風而飄,道骨清朗,“物也罷,人也好,機緣盡在笑談中。”
容若自悟:“道人此言,叫弟子豁然開朗。隻是弟子不知‘笑談’二字該作和解?還望道人再明示一二。”
“今日王爺與明珠大人投緣共濟,來日方長,功德互惠,皆是各的其好。”施道淵看向正廳方向,“公子慧根既存,隻需稍作參合,便可知道事情往後的發展。”
“難不成,”容若問,“今日裕親王來找阿瑪,是道人您的主意?”
“公子果然慧鑒。”施道淵點頭,“世間奇書何其多?天地渺渺不可量。江湖何愁無風雲?自在俠影不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