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見了素館的劉管事來府上請見,又瞧見了劉管事出示的沈宛的信物,欣然前往素館。
明珠不在府上,對此毫不知情。甚至連《天工開物》被宋應星取回一事,明珠也不曾知曉。此刻的明珠,正在皇宮的某一處,跟索額圖各執己見,就一個議題而唇槍舌劍。
與宛卿将見,容若心情歡悅。
他甚至是覺得今日的馬蹄格外輕快,好似自己身上沒未曾着雪一般。
*
素館,“一雙人”雅室。
推門看見沈宛的那一瞬間,容若和沈宛不約而同地喚了聲各自的名字。
“容若,先前在裕親王王府,我一句話沒有說,悶得慌。”
“那就留着多多的話語來對我說,我字字句句聽宛卿說。”
煮茶的小泥爐在桌面上放着,散發出溫熱的光芒。
旁側置着一些茶點,多以薄脆的餅類為主,不着以餡料。
“我在來的路上又想了想,這次的《天工開物》案子,怎麼像是施道淵從頭到尾策劃,裕親王等人隻是卷入其中?若是如此,容若你說,施道人到底圖什麼?”
“物盡其用,人為主謀。”容若用八個字概括,“施道人大抵是真覺得《天工開物》對王爺有用,才會布局叫王爺尋來看吧!講真,宛卿,你師傅的書——”
容若一笑,“的确是一套奇書。”
“你自己得知了我師傅的身份也好,免得我找機會來對你說。”沈宛用尖嘴鐵鉗撥了撥紅炭,“我師傅這個人,有自己專注的東西,現在是三分心在前明、七分心在大清。”
“施道人在私底下,沒準是叫王爺把《天工開物》當作是兵書看。”
容若慢做分析:
“像裡面提到的各種制造工具和提升效率的方法,都可以大大實踐于軍機之中。五金的開采與冶煉,可以鍛造冷兵器;朱砂、硝石、硫磺等原材料的提純與保存,可以擴大火藥的威力;酒曲與蔗糖的提煉,則是精髓當中的精髓,可以給兵将們補充體力;還有玉珠寶石篇,原産地多在南疆與北蒙古,也能通過對原産地各類條件的分析,來調整作戰戰略。”
沈宛反問:“就算是如此,不也應該是由皇上來深讀和把握大局嗎?”
容若道:“南下打仗,皇上是交給自己信得過的愛新覺羅系血脈來率兵,所以裕親王和安親王發揮作用比皇上大,皇上得知裕親王讀了《天工開物》,想必也不會多加責備。北上親征,将來皇上沒準會帶着大阿哥和皇太子一起上陣,所以皇上會更加顧全大局。”
沈宛臉上帶着自豪,“那就當作我師傅的《天工開物》,為大清國土安定和兵力強盛做出貢獻了吧!”
“所以呢,事情順着這樣的方向推演和發展,就好辦了。”容若自身也輕松自如,“一切隻要上升到利國利民的層面,就不會有人遭罪。”
“容若,我倒想問問你,如果朝廷的人先一步在王府找到了《天工開物》,上交康熙皇帝後,康熙皇帝把那套書稿都給了你,你打算自己藏入穴硯齋?還是送歸我師傅手中?”
“宛卿此問,答案明顯。皇上的恩賞無論大小,受賞者都沒有二次處理所得物品的權力,不然就是領一個大不敬之罪。”說到這,容若轉折,“當然了,我知道《天工開物》的意義和份量不一般,所以我會在康熙皇帝說出一個‘給’字之前,先一步回避。”
“那康熙皇帝本要給你的書沒給成,《天工開物》豈不是成了皇家專屬藏書?”
“其實《天工開物》收入皇家也沒有什麼不好,總比落入索黨或是徐乾學手中安妥。”
容若飲暖茶一口。
心想:等明日,再把案子的細節和真相告知好友兼“皇上特命查案人”的曹寅,讓曹寅慎重給皇上回話,令案子畫上一個句号。
*
後宮之中,皇太子感染風寒之事,終于告一段落。
“謝天謝地,胤礽無恙了就好。”
看着皇太子重回往日精神,榮妃懸着的心才算放下。
“娘娘,可要派人去告知皇上?”
掌事宮女碧桃問道。
“要。”榮妃仔細叮囑“你記着,給皇上回話之前,要先說上一番先皇後在天有知的話,再恩謝了太皇太後的鴻福庇佑,才可說本宮的盡心盡力。”
“奴才都記下了,會字字句句都有分寸地去說。”
“那你去吧!”
一日。
惠妃、榮妃、宜妃,三妃一并到寶華殿去探望德嫔。
德嫔有禮地請了三位姐姐坐下,叫貼身宮女墨心沏了清茶,才對開頭的話題作了回應:
“雨露恩寵,終究是新人換舊人,等到三月份新的妹妹們進宮來,又是一番新氣象,臣妾倒是修心養性把什麼都看開了,就怕是别的主位心思偏頗,在暗地裡跟新的妹妹們過不去。”
宜妃道:“照本宮看,新人裡面,佟國維之女景茵珠是最拔尖的,等到皇貴妃娘娘入主中宮,景仁宮怕是要挪出來歸屬景茵珠住了。”
“是嗎?”德嫔一捋垂下的長發,“都說景仁宮的存在感僅次于坤甯宮,難不成在康熙朝,能攀上百鳥朝鳳的高枝的正宮娘娘,都打那出了?”
榮妃道:“慈甯宮的掌事太監李福連李公公說漏了嘴,說是:皇上拟了一個‘意’字來作為佟國維之女的位分封号,要是她能夠為愛新覺羅皇室開枝散葉、她的家族能夠有功于大清,就要将‘貴妃’的名份給她。”
——“意”字嗎?
德嫔在心中冷諷一聲。
皇上要是真的有心,怎麼不直接把一個“懿”字賜給景茵珠呢?
德嫔裝作平靜:“太皇太後同意了嗎?”
“李公公倒是沒說太皇太後的意思。”宜妃擔心,“隻是景茵珠一進宮就跟皇貴妃娘娘平分秋色,你們覺得後宮人心能穩固嗎?”
惠妃心平氣和:
“各位妹妹,你們說皇上究竟真心寵愛過誰呢?先皇後赫舍裡氏得到的聖恩多,也不見得皇上是真正把一個‘情’字落到她身上,反倒是她仙去之後,皇上的種種追思表現,讓人看了就有那種對嫡妻的追悔之感。你們說是嗎?”
榮妃無奈:“景茵珠的家世,難道不是這批秀女當中最好嗎?皇上把心思有意無意地放在她身上,咱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可不是嗎?”德嫔雙手合十,對着桌面上的一尊檀香木小佛像,“咱們進宮久了,受到的聖眷不可說不多,是時候分點給新人們了。”
惠妃問德嫔:“妹妹之前說是跨年之後回永和宮住,怎又推遲了到了秀女大選之後?”
德嫔仍舊是虔誠模樣。
“惠姐姐,臣妾隻想‘偷閑’罷了,選秀前後,許多宮闱事,辨也辨不清。咱們可不像太皇太後那般耳聰目明,經曆三朝,還不如仰仗着皇貴妃娘娘呢,誰說平日裡端莊賢淑、與世無争的皇貴妃娘娘,就會輸給新來的景茵珠?”
惠妃笑而不語。
德嫔的話說的無錯,有太皇太後在,後宮的天就不會塌。
将來不管是鈕祜祿氏還是景茵珠成了後宮主角,嫔妃們的日子還是照樣過,再多幾個像德嫔這般“人靜心不靜”的避風沙之人,也不過是尋常事罷了。
宜妃道:“聽說景茵珠的弟弟隆科多,原本隻是想去北蒙古勘查地貌和軍情半載,結果卻被生父佟國維在皇上跟前上了道折子,使得皇上讓其子在那邊多留一年,待到後年轉秋才歸呢。”
德嫔在心中冷笑數聲,嘴上卻問:“那隆科多豈非連姐姐的妃位晉封都聽不見、瞧不着了?要是他還有心上人呢,情分不是日漸生疏?”
宜妃搖頭:“這可就難分了,到底是佟國維借了兒子來設局?還是佟國維與隆科多父子不和的傳聞為真,父不為子,刻意疏離?咱們難看清呐。”
“隆科多要是自己有本事,還會受制于父嗎?”德嫔說的直白,“臣妾倒是希望這多了半年的吃苦經曆能叫他看明白,以後在康熙朝該怎麼為己過活。”
榮妃問:“妹妹的意思是?”
德嫔撥了撥手腕的念珠,“臣妾隻是覺得隆科多無能罷了。”
榮妃生疑:“可是本宮看妹妹的神色,卻是替隆科多不甘呐。”
“榮妃姐姐誤會了,隆科多此前自讨皇上質疑之事,前朝後宮已是無人不知,也活該他不被他阿瑪佟國維待見。好在是有她姐姐景茵珠即将成為皇上的枕邊人,必要時還能為他說幾句好話。”
殿中四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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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寶華殿出來,已是過了午歇時分。
惠妃本就沒有睡意,就打算去禦花園逛逛,看看冬日新花。
“怎麼樣遠黛,德嫔句句心口不一,她那極力為自己圓場的樣子,你都見識到了?”
“回娘娘,奴才都看在眼裡。德嫔越是怼隆科多,就越說明她對他——想斷念而未成、想放下而放不下。”
“所以德嫔才把出關的時間後挪了,她自己也知道,不适合回永和宮等待皇上雨露。”
遠黛扶着主子慢慢踩雪而行:“隻是皇上還蒙在鼓裡。”
“這倒不見得。”惠妃心中有預感,“咱們都向前瞧着吧!”
【注1】樸爾普宅邸發現黑衣人、命管家追查之事,見第154章。
【注2】容若知曉宋應星身份和與沈宛的師徒關系的始末,見第1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