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祖是統率塞北軍不錯。但東南将軍鄭虔可從不參與這些。你覺得我有那麼大本事說服鄭虔為我所用?”
林魏然平靜道:“你有。一年前我按照從東宮傳來的消息,帶着甯安侯府私兵和隐藏在京郊的一支軍隊入京時,我就發現了——那支軍隊,隸屬東南。”
“宣和,”林魏然伸手将手爐遞給她,輕聲道,“我想,太子被廢,幽禁東宮的三年間,朝中樁樁件件大事,甚至三王的動亂。其中都有你的手筆。”
楊靈允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接過那個手爐。
林魏然将手爐硬塞進她手中,又捂了捂她的手,“起風了,會冷的。”
“你……”楊靈允剛想說什麼,林魏然擡手按住了她的唇。
他舉止強硬放肆,但聲音中卻帶着微微的顫抖——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吧。”
“四年前太子被廢,我這個太子表弟,闆上釘釘的太子黨,自然也被先帝尋了個由頭下放。數月之後,我開始收到來自東宮的信。”
“起初我也懷疑,聯系了很多尚在京中的太子黨,他們也都收到來自東宮的命令。他們說,這是太子殿下的提前部署。畢竟當年有過一次,所以大家都相信太子。”
“也确實如此,三年間,三王大大小小争鬥不休,先帝開始在朝中頻繁提及太子之好,言語中頗有再複他太子之位的打算。”
“但我漸漸發現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對勁。”
“很多搖擺不定的人被清算,死無全屍。隻剩下最堅固的太子黨,牢牢紮根在長安城。”
“然後我就收到了最後的命令——暗中回京,帶着甯安侯府私兵和京郊的那支軍隊,在長安城動亂起時,清君側。”
“挑動三王奪嫡,坐收漁翁之利。此事一成,當真是名正言順,再無後顧之憂。”
“但此舉偏頗,風險極大,就算成功,會引得朝野動亂,百姓不安。”
“我印象中的太子不會這樣做。”
林魏然阖了阖眼,頓了片刻,才繼續緩聲道,“我争過。但京中不聽,我沒有辦法,隻能照辦。”
“那時我想着,許是太子被囚禁了太久,變了心性,也是正常。”
“但我今日終于明白過來,這其實是你的計劃。”
“那封信中,夾了些靛青色的絲線。”林魏然低頭看了看楊靈允捧着的手爐,指尖輕輕擦過手爐套子邊緣開線的地方,微微發顫,“我問過了,這個手爐套子是四年前雲貴太妃托桃柳給你的。”
“不止最後一封,那三年間,從京中送來的信件中,不少夾雜着細碎的靛青色的絲線。”
“宣和,你心煩意亂時素來喜歡揪着手邊的東西。那些絲線,是你的吧。”
“自太子被幽禁東宮,你就是太子與宮外黨羽的聯系,甚至主導,對嗎?”
林魏然說完之後,太極宮外陡然間一片死寂,隻有風吹枝桠發出的細碎之音。
太極宮内,也有一個不高的身影隐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着宮門口這一番對峙。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風都停了,角檐上的宮燈又頑強地繼續亮了起來,楊靈允終于開口了——
她擡手遮着眼睛,低低地笑了起來,“不錯,三王之亂是我挑起的。他太心軟了,始終對我們的好父皇心存幻想。”
“我也确實無數次想殺了雲婉,逼迫雲厲與安王。”楊靈允又慢慢放下手,看着林魏然眼底搖晃的燈火,從唇間溢出輕嘲的笑,“容時哥哥,你當真是了解我啊。”
“我了解的,是那三年間在太子黨身後攪動風雲的那個人。”林魏然慢慢擡手,指尖輕顫着撫上楊靈允的面孔,喉結滾動了好幾下,才擠出幹澀的聲音——
“宣和,那是你嗎?。”
他至今記得那三年間從長安城傳來的消息,波谲雲詭的三年,葬送了多少無辜者的性命。
可當初的楊靈允,分明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冷漠地将人命視作籌碼,隻為達到自己的目的。
楊靈允猛地拍開了林魏然的手,聲音冷了下來,“那自然是我。黨政之中誰能無辜?你現在高高在上地指責我,是不是忘了,要是沒有我,你不知道還要在那窮鄉僻壤的呆多久!”
她冷下臉時,美豔的眉眼間驟然染上幾分殺意。
楊言打了個激靈,知道楊靈允這會是真動怒了。
“公主,陛下還在裡邊等您……”他硬着頭發,小心翼翼地上前想打個圓場。
但林魏然并沒有領楊言的好意,有些執着地繼續道,“我沒有指責你,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雲婉,是不是你殺的?”
楊言心裡叫苦不疊,恨不得能捂上林魏然的嘴。
楊靈允看着他固執的面孔。
忽然之間,脫力的疲憊感翻湧而上——或許,把林魏然拉進此事,是她錯了。
早在發現雲婉死了之時,她就該讓林魏然出宮,離這些遠遠的。
因為他會為了真相與公道追究到底——無論受害者是誰。
“我确實無數次地想動手,”楊靈允厭倦地合上了眼,不想再看林魏然臉上的執着和追問,“但我欠雲婉一條命。無論你信不信,這條命沒還清前,我不會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