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魏然再沒回頭看聞九一步，徑直走進朱雀大街，往永平坊去。
可惜他還是遲去了一步，松澗樓已經閉店。
他在永平坊外沉默許久，直到不遠處傳來街鼓的聲音，最終也沒往甯安侯府所在的北面去，而是往南面，去了興化坊。
先太子有一座别院，名為烏山，正是在興華坊。
七年前先太子第一次被廢時，就曾将烏山别院的鑰匙和令牌交給他。
或許在那裡，他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為何父親明明在一年前毫無猶豫地就選擇了扶持當今陛下，又在這一年間屢屢與宣和唱反調。
——
五更天時，林魏然是踩着微亮的晨光離開烏山别院。
他一夜未眠，眼下已經泛起了烏青。
但他絲毫沒有回去休息的意思，擡腳往永平坊走去。
時辰尚早，松澗樓雖說是長安聞名的香料鋪子，但人也不多。
林魏然一進去，眼尖的掌櫃便看見他，連忙迎上來笑道，“林公子來了，這一年多都沒見您來幾次呢。”
林魏然年少時肆無忌憚，做事全憑自己喜好，因而與這松澗樓掌櫃關系不錯，還幫過他不少次。
“我此次來，是有一事相求。”
掌櫃豪氣地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公子但說無妨，徐某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魏然忍不住笑了，“不是什麼要你命的危險事，隻是想問問你們家可否替我鑒定一下這三種香。”
說着，他拿出凝香閣内的那盒香，還有甯安殿内燃盡的香灰和剩餘的香，以及從淑太妃那借來的，真正的西域貢香。
掌櫃看了一眼，一拍雙手興緻勃勃道，“公子這可來巧了，我這剛來了一個制香老師傅，是在雲大人府上做了幾十年呢！”
——
掌櫃口中的老師傅是個鶴發童顔的人，松澗樓在二樓特意開了一個雅間供他調香制香。
一進雅間，便是滿屋的薄荷清香。
掌櫃笑眯眯地介紹了一番，便識趣地離開關門。
“這三份香料有何不同？”老師傅掃了一眼林魏然放在桌上的三份香料，淡淡道，“得花些時間，你且去外面等着吧。等結果出來了我會告訴你。”
手藝好的人大多有些脾氣，更何況這位還是從雲府出來的。但林魏然很在意一件事——
“聽徐掌櫃說您曾在雲府呆過幾十年。敢問老先生，可曾見過雲婉與雲柔？”
老師傅擡頭看他，淡淡道，“雲府兩位娘娘。我隻與雲柔相熟。至于雲婉小姐，我不曾見過。”
“雲婉與雲柔乃是親姐妹，”林魏然眼底閃過疑色，仍是若無其事地問道，“您既與雲柔打過交道，怎會不曾見過雲婉？”
老師傅忽然笑了下，扯開的嘴角中帶着些嘲諷的意味——
“親姐妹，難道就一定在一起？”
“這位大人，看來你對雲府知之甚少啊。雲婉是雲厲嫡女，先帝一登基便入了宮。而雲柔隻是庶女，若不是當年雲婉三年未曾有孕，雲厲着急了，又怎會想起還有雲柔這麼個人的。”
他對雲府的事似乎是了如指掌，對雲府中人乃至雲府掌權人雲厲都是直呼其名，言語中不見半分尊敬之意。
當真隻是一個普通的制香師傅？
但徐掌櫃也說不出什麼旁的。
“我們松澗樓年前售的那批安神香便是他所制，效果極好。不少小姐夫人，甚至不少上官都前來選購。”徐掌櫃話說着，三句不離本行，又開始推銷自己的東西。
林魏然卻倏然沉默下來。
徐掌櫃口中的安神香，便是那天雨夜他與楊靈允提起的。
不過短短三日，一切事态面目全非。
他甚至不知道，那夜楊靈允的回答，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敷衍。
“林公子？”徐掌櫃見林魏然神色有些不對勁，試探性地問道，“怎麼了嗎？”
林魏然猛然回神，掐了掐眉心，打起精神道，“沒事。”
他頓了片刻，又道，“我聽聞你們這的安神香是可以自己選的，帶我去看看。”
徐掌櫃頓時喜上眉梢，領着林魏然往前走。
“還有嗎？”看了十來種不同味道的香之後，林魏然依舊挑挑揀揀，不甚滿意。
掌櫃無奈地歎口氣，“林公子，我連壓箱底都給您翻出來了，是真沒了。”
“或者您想送之人偏好什麼類型的香，我再給您換旁的？”
林魏然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反問道，“我來選香，就一定是送人的？”
徐掌櫃撓撓頭，“您來給自己選香，一刻鐘就選完了。唯有您說想送人的那一回，挑挑揀揀了大半晌。”
撫過面前的數個匣子的指尖一頓，林魏然極好的記憶瞬間便讓他想起了是哪段時日——
那時他也才十五六歲，太子表哥的有些事還不需要他做。所以他便有很多時間，在長安城吃喝玩樂。
也是在那段時間，他認識了楊靈允。彼此他尚未知楊靈允的真實身份，又因着楊靈允給他介紹了一家極好吃的胡餅店，想着送些什麼答謝一番。
旁敲側擊出楊靈允喜歡香料後，他跑遍整個長安城，想送一份配得上她的香。
但其實早已物是人非。
就連兩人結緣的那家胡餅店，也早不開了。
林魏然緩緩阖了阖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就這個。”他指尖緩緩劃過最邊上的一個匣子，素色的匣子上畫着桂花圖案。
“好嘞。”徐掌櫃麻利地将匣子給林魏然包起來。
林魏然選好了香，餘光瞥見一個眼熟的身影，但再一看去，身影已經消失在擠擠攘攘的人群中。
剛想追上去看看，就被店小二告知，二樓雅間那邊請他上去。
林魏然沉吟片刻，還是先上了二樓。
雅間内的薄荷香愈發濃郁，甚至有些嗆鼻。
老師傅坐在木椅上，身旁還放着各種零散的香料和數個香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