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厲一回府,就從管家口中得知——安王已在廳中等了許久。
他臉上閃過喜色,官服都來不及換便急匆匆地趕去正廳。
“外祖。”安王見雲厲一進門,便禮數周到地起身行禮。
“安王殿下快快請起,”雲厲臉上是真切的高興,連忙扶起他,“一路奔波回京,定是累了,我已叫人備了飯菜,很快就好。”
安王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又問道:“外祖,我母妃的喪儀……”
雲厲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輕歎一聲道:“禮部的人已經辦好了,你舅舅全程盯着,你娘走得體面。”
他說着,眼神又變得銳利:“安王殿下,你如今回京,可是有了打算?我早已聯系過冀州及劍南、江南兩道的世家,隻要……”
他言語間漸漸染上迫切,但又被安王硬生生打斷——“外祖,母妃剛剛離世,我沒心情想這些。”
廳内頓時寂靜下來。
雲厲臉色也沉了下來。
片刻後又道,“你知道你娘是怎麼死的嗎?你知道你剛剛回京,就有兩名冀州相關的官員意外身亡嗎?”
“安兒,”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她一上台就開始清算,現下三王黨羽清算完畢,大長公主也死了。如今就算你不想争,她也不會放過你。這兩名官員之死,就是警告你懂嗎?”
安王定定地看着雲厲,片刻後忽然扯了扯嘴角,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底露出暗色,緩聲道來:“外祖,母妃因何而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雲厲微怔,陡然意識到什麼。
然而片刻之内,他就極快地遮掩起所有神色。
眉心擠出溝壑,眼底也變得有些渾濁,疲憊的老态爬上雲厲的面孔:“是,我是讓婉兒去殺了楊靈允。可我也是為了你好啊。楊靈允不死,清算的刀子早晚要落到你頭上啊!”
“安兒,”他慢慢擡手按在了安王的肩上,一字一字道,“事已至此,你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要你一聲令下,外祖上刀山下火海也會殺了楊靈……”
“夠了!”安王冷聲打斷了雲厲。
在他警告般的眼神中,雲厲一怔,慢慢垂下了眼,又一點點松手,脫力般坐下,仰頭阖眼,神色也變得淡漠,淡淡道:“罷了,安王殿下若想治我的罪,大可把我告上大理寺或刑部。”
他褪去了屬于雲相的威壓,仿佛隻是一個為小輩操碎了心,小輩卻不領情的老者。
但他心底清楚得很,安王是個重情的,必不會親手将自己的親人送上刑場。
這招以退為進果然奏效。
質問的厲色緩緩消失,安王面上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低聲喃喃:“不要逼我……外祖。”
雲厲依舊半阖着眼,神色不變,隻是語調中難掩疲色:“安兒,不是外祖逼你,是楊靈允在逼我們。她今日大動幹戈地宣了政事堂所有人去重明殿議事,議的卻是兩個小官員的死亡?若不是他們與冀州相關,楊靈允怎會如此放在心上?”
“安兒啊……”他又歎息道,“我看她那陣仗,是要有人為那兩人的死負責了。而與他們關系最密切的,就是你了啊。”
他說着,緩緩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安王,略有渾濁的眼底染上些透明的水光。
“你娘走了,就算為了你娘,你也要好好活着啊。”
安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雲府的。
他來雲府本是想問清楚母親之死,想向雲厲讨一個說法。可如今說法讨到了,卻被雲厲用“為你好”三字死死困住了。
不得不做這個艱難又痛苦的決定。
他疲憊地靠在了雲府的外牆上,看着街上來往行人,緩緩阖上了眼。
外祖啊,你當真是為我好嗎?
他不敢再細想。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八年前父皇冷漠的面孔又浮現在眼前——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父皇冷臉,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