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不是安王那種極富侵略性的長相,而是偏向少年氣的清俊,哄人時又特意挂上溫柔的笑意,樂樂很快就被哄好了,還膽大地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臉。
林魏然不動聲色地避開,又道:“樂樂昨夜是見過爹爹嗎?”
趙樂點頭,搖頭晃腦:“不過就見了一面,爹爹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而且穿得好奇怪……”
“趙樂!”女孩的話被趙清厲聲打斷,這個在見面之後就始終唯唯諾諾的女人忽然露出了另一副面孔。
趙樂嘴巴一扁,又要哭出來了。
安王頭疼地揮揮手,讓趙清趕緊把趙樂帶走。
林魏然沒多阻攔,但起身跟了出去。安王在堂屋内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跟出去。
庭院内,已是夜幕沉沉,月上枝頭。
林魏然等趙清安撫好趙樂,才緩緩問道:“穿得很奇怪?”
趙清低着頭,神色不明。
林魏然沒多糾結在此事上,換了個問題:“趙臨的巡案記錄在哪裡?”
這一回,趙清再也裝不下去了,巡案記錄這四字徹底點燃了她的怒火。
她猛然擡頭,字字句句都是質問:“一年前是你讓趙臨南下巡案,如今趙臨死了,你就不管了是嗎?”
面對女人憤怒的質問,林魏然眼皮都沒擡一下:“我若是不管,趙臨這案子早就結了。”
“那你為何要帶他來?你分明知道趙臨南下的目的是冀州,還把冀州王帶到我家,你是想逼死我跟樂樂嗎!”
女人逼視着林魏然,壓着嗓子诘問道。隻是開春的暖風輕輕卷過,很快就吹散了她的聲音。
林魏然重重地歎口氣,直視着女人眼底的怒火,平靜地問道:“那趙臨又為何要去赴雲謙的約呢?”
趙清一怔。
林魏然繼續道:“我帶冀州王來,是公主的命令。他赴雲謙的約,難道也是公主的命令嗎?”
“公主的命令……?”趙清喃喃着,神色恍惚。
“巡案記錄,到底在哪?”林魏然敲了敲手心,“你昨夜什麼都不肯說,今夜我便親自上門。把記錄給我,我會派人護送你和樂樂回青州。長安的事,你們再也不會卷進來。”
“那他呢?”趙清仰頭直直地盯着林魏然,“我的夫君呢?”
對着女人幾近崩潰的脆弱眼神,林魏然下意識地阖了阖眼,才輕聲道:“節哀。”
“節哀?節哀??”趙清死死地盯着林魏然,然後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底的淚水,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聲反問,“你讓我節哀?”
林魏然擡手掐了掐眉心:“我知道如今我說什麼都不管用。但是趙臨已死,你知道的,他的心血不能白白浪費。”
庭院内又變得死寂。
無風無聲,連斜月都躲到了雲層之後,庭院内又沒點着燈籠,更顯黯淡。
過了很久,趙清似乎是妥協了,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角,“他昨夜回家時穿着黑兜帽,像是在躲着誰。他沒有把記錄給我,隻給了我那兩匣東西。”
趙清說着,将兩個空匣子交到林魏然手上,“首飾和書你看過了,畢竟是他給我留的最後一點念想,你不會也要收走吧?”
林魏然掂了掂匣子,輕歎一聲,“不會,你留着吧。”
“我走後,很快會有人帶你們出城。聽到三長一短的敲門聲再開門。”幸好今日穿的是寬袖,林魏然将匣子收起來,對趙清拱了拱手,垂眼道,“很抱歉,趙夫人。等案子查清,我會傳信告訴你的。”
趙清看着林魏然,已經恢複了平靜:“我現在不走。”
林魏然離開的腳步又頓住,微微擰眉:“長安現下不太平,後面還會更亂,你們……”
“你不是一直派人守着我家附近嗎?”趙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語帶嘲諷,“堂堂太傅大人,不會連自己手下的家眷都護不住吧?”
林魏然沉默片刻,“可以,那你想什麼時候回青州?”
“等你把趙臨的死查清楚。”
林魏然阖了阖眼,輕聲道:“好,我再派幾個護衛過來。”
他說完便擡腳離開。
女人聲音又在他身後幽幽響起——“趙臨為你幹了這麼多年事,如今他死了,你連滴眼淚也沒流,反而帶着人直上我家逼我。”
林魏然的腳步再次頓在原地。
趙清的語氣無波無瀾,平靜得像一灘死水:“世人都道你林太傅溫文爾雅,翩翩君子,心懷天下為民做事。可我看,哪裡是溫文爾雅,分明是冷心冷肺啊林太傅。”
她的聲音很輕,夜風一吹就散了。
但字字都狠狠敲在林魏然心上。他在原地沉默片刻,卻也隻回頭拱了拱手,輕聲再次說了一遍:“夫人節哀。”
但他必須要在楊靈允對雲氏動手之前拿到趙臨的巡案記錄。這是他與趙臨說好的。
趙清看着林魏然一步一步走進堂屋。她本想跟上去,腳下卻踉跄了一下,扶着庭院内的桌子才穩住身形。
但當她視線落到桌上時,面對林魏然時的逼問和嘲諷忽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慢慢擡手遮住了眼睛,失聲痛哭。
……
堂屋内,安王穩坐在老舊的木椅上,見林魏然進來,斜眼看他:“你騙本王。”
林魏然笑了聲:“下官如何騙安王殿下了?”
“真話假話摻着說,”安王冷哼道,“你可真是高明啊林太傅。”
他臉色并不好看,但言語間卻并沒有深究到底的意思。
林魏然神色微暗,斟酌片刻索性直接試探:“趙臨南下曾遇到一次刺殺。他說,救他的人不像是普通百姓,倒像是皇室……”
他話沒說完,安王忽然起身,沉了臉色:“閉嘴。”
林魏然從善如流:“我隻是想把賬都算清楚,不想讓不該死的人也白白送了命。”
安王冷着臉,率先摔門而出。
林魏然緊随其後,打量着他漸漸融于黑暗的背影。
他并不知道楊靈允為何突然改變心思,讓安王跟他一起查案。但旨令已下,他隻能用盡一切來阻止楊靈允無所不用其極地清算,阻止朝堂出現失衡的局面。
楊靈允不會放過雲氏,他一清二楚。但安王……或許還有轉機。
可當清算雲氏的時候,安王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呢?
林魏然思忖着,緩緩捏了捏袖中的兩個匣子——匣子重量不對,巡案記錄很顯然就藏在其中。
趙臨躲躲藏藏地回家,想必是一進京就被雲謙的人盯上了。他也知道自己會派人保護他家,所以他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趙臨又為什麼去赴雲謙的約呢?
雲謙手上還有什麼趙臨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