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前,林魏然與安王一同去見了兩名死者,吳安和趙臨的家眷。
吳安本是長安人士,五年前被調去冀州做刺史,獨自赴任,家眷都留在京中。此番回京,是任期已滿,回京後便可進吏部做事。
吳安家在崇仁坊内,是座三進院的大宅子,但家中隻有一母一妻。
林魏然與安王上門時,是管家将他們引進正廳見了吳安妻子,宋靡。
宋靡臉上猶有淚痕,沙啞着聲音說吳母得知吳安死訊後哭得肝腸寸斷,如今卧病在床。
林魏然點點頭表示理解,眼神不經意地轉過一圈正廳,緩緩問道:“吳夫人,吳安是昨日落之前抵達,他回京後可有誰來拜訪過?”
宋靡怔愣片刻,才慢慢搖頭:“夫君回來後,隻回家換了身衣裳,便出去了,說是與人約好了在福安酒樓見面,沒想到……”
說着說着,女人又掩面哭泣。寬敞的正廳之内回蕩着細細的抽泣聲。
安王下意識地看了眼林魏然,用眼神詢問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林魏然微微搖頭,等着宋靡自己慢慢冷靜下來,又開口問道:“那吳安回家時可帶了什麼?”
宋靡抽了抽鼻子,聲音沙啞:“帶了些衣裙首飾。”
林魏然眯了眯眼,追問一遍:“沒别的了?”
這追問中多了幾分審犯人的意味。
宋靡神色忽然變得難看,啞聲質問:“你什麼意思?”
林魏然臉上又挂上笑,客氣地拱手道:“吳夫人息怒,隻是例行詢問。”
等出了吳宅大門,安王才皺眉問林魏然:“你剛剛問她那話是什麼意思?”
林魏然看了他一眼,倒也痛快:“我昨夜就得到了吳安和趙臨的死訊,特意去城門口看過。吳安入城之後,城門便鎖上了,所以他留下的車轍印很清晰。那車轍印很深,據守門的士兵說,車上隻有吳安一人。一個人是留不下這麼深的車轍印,就算加上整箱的衣服首飾也不可能。”
“你是說……”安王語氣猶疑,“吳安還帶了别的東西回京?會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林魏然撇了安王一眼,“還有那正廳,偌大個見客的地方,空空蕩蕩,怎麼會一個擺件都沒有?”
“或許隻是他家節儉呢?”安王反駁。
“節儉?”林魏然輕嗤一聲,“崇仁坊多是朝中重臣居住之地,又與王公貴族所住的永興、永嘉坊相鄰,吳安家境普通,往上數十輩也沒出過什麼大官。崇仁坊的宅子是他五年前調任冀州前買的。五年前他剛剛當上三品刺史,又買了崇仁坊的宅子,自然是要裝點門面,怎麼可能留那樣一個空蕩到寒酸的正廳來見客?”
安王不得不承認林魏然這一番話确實有道理,他離京多年,早已不熟悉京城的這些人,便虛心求教:“那依你所見,是為何?”
林魏然沉吟片刻:“我猜測,是吳安的死訊吳府後,吳家就把家中上下重新整理了一遍。你沒發現嗎?我們今日去的時候,那正廳可幹淨極了。”
“主人逝世,家中仆人不忙着置辦喪事,還有心情掃灑整理?”安王若有所思,“這吳府看着很有問題啊。”
此時兩人正一邊說一邊往另一個死者的家中走去,天色黯淡,路上人也不多。
林魏然轉頭看了眼安王,忽然問道:“吳安在冀州當了五年刺史,他是何為人安王殿下不清楚嗎?”
安王倏然沉默。
路邊燈籠将他們二人的身影漸漸拉長扭曲,走了好一會,安王才慢慢開口:“冀州自有冀州官員來管,冀州官員自有朝廷來管。這些與我無關。”
林魏然沒再吭聲。
兩人就這麼默默無言地走了一段路,在即将敲響趙臨家門時,安王忽然又開口:“這也是長公主和母妃所希望的,對吧?”
林魏然手停在半空,頓了片刻才淡淡道:“殿下是冀州王。”
他顯然還想說什麼,隻是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擡手叩響了趙家的大門。
來開門的是個女人,先前刑部認屍時林魏然見過一面,是趙臨的夫人趙清。
趙家位于安善坊,是座不大的一進院。
趙夫人局促地将兩人請進了堂屋,“家中隻剩我與樂樂兩人,招待不周,怕是怠慢兩位上官。”
林魏然笑了笑:“趙夫人言重,是我們叨擾了。”
趙清看上去有些緊張,又問道:“上官前來,是可以把夫君還給我了嗎?”
“這恐怕還不行,”林魏然歎氣道,“趙禦史之死還有些疑點尚需查清。”
女人一下失落,垂了眼,聲音聽上去也變得失魂落魄。
“夫人先前在刑部說,趙禦史回京後,是回家了一趟才去的福安酒樓,是嗎?”
趙清點頭,“他從南邊回來,把帶的東西放回家後就去福安酒樓了。”
安王迫不及待地追問:“他帶了什麼?”
趙清似乎是被他這副急切的模樣吓到了,一時愣住。
林魏然輕輕擰眉看了他一眼,溫聲安撫道:“夫人放心,是禦史台擔心趙禦史把巡案記錄夾在别的東西裡面,所以才讓我們過來問問。”
趙清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點頭:“他給樂樂帶了些書,給我帶了些首飾。上官稍後,我這就去拿過來。”
說着,她就快步離開堂屋,留安王和林魏然兩人在堂屋相顧無言。
“你剛剛問那個吳夫人不就是這樣問的嗎?”安王撇撇嘴,不服氣道,“怎麼輪到我就不行了。”
林魏然無奈:“詢問的态度也要分人。這趙夫人一看就是老實本分又膽小的,你這般追問,她肯定以為是不是自家夫君犯了什麼事,萬一什麼都不說豈不糟糕?”
“所以你說吳夫人不老實?”
林魏然撚着指尖,緩聲道:“不,隻是先前我們詢問時,她手上一直重複一個動作,像是……打算盤。”
“所以呢?”安王追問,“就算她會打算盤,又能說明什麼?”
“說明她在緊張,”林魏然娓娓道來,“人在緊張之時,會下意識地重複讓自己感到安全的行為。”
安王一臉懷疑:“你這是什麼歪理?”
林魏然一攤手,淡淡道:“做了這麼多年捕賊官,跟各種兇犯打交道的經驗。”
安王并未完全取信,還想再說什麼,但見趙清捧着兩個匣子進來,也隻好閉嘴。
“就是這兩個。”趙清将兩個匣子打開放在桌上。
一個匣子裝着些首飾和胭脂,一個匣子裝着兩三本遊記,并沒有什麼特别。
“這是冀州書局獨有的,記的都是南邊風光。”安王拿起其中一本遊記,饒有興味地端詳着。
不過還沒拿起來片刻,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不許動我的東西。”
是門邊站的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擰着眉頭瞪着安王。
趙清連忙上前拉住女孩,“樂樂不許胡說,快向這位上官道歉。”
她又小心翼翼地向安王賠笑:“這位上官,小孩子不懂事……”
隻是話還沒說完,趙樂見安王無動于衷,一下就哭了出來:“這是爹爹送給我的!”
小孩子的聲音又脆又尖,吵得人頭痛。安王連忙放下,“好好好,本……我不動你的東西。”
林魏然也忙上前幫忙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