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謝我,”楊靈允靠在殘敗的木門上,仍舊閉着眼,臉上唯一的亮色消失知州,她的神色也變得有些蒼白,“你該謝謝她。三哥,你真的有一個好母親。”
她又說了一遍這話。
安王喉結滾動兩下,沙啞着開口想解釋什麼:“我娘她當初幫你的時候也不能未蔔先知……”
“别說了,”楊靈允猛然睜眼,極快地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冷漠,“我不想聽這些。”
安王便沉默下來。
他知道,自己作為既得利益者,卻還想着楊靈允能理解能接受,當真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
三月十五,先帝最後一位成年皇子,安王,于京中突發心疾而死,享年二十三。
陛下悲痛,舉國哀喪。
三月二十日,楊靈允和林魏然去城門口給人送行。
夕陽西下,殘陽滿地,柳葉飄搖,是分别的時節。
林魏然送的是趙臨的妻女,并将趙臨之死的來龍去脈盡數告知。
趙清聽完後,面無表情,卻狠狠擡手擦過眼睛,冷笑道:“姓趙的他就是個混蛋!家中自己的親生孩子不顧,為了不相幹的人白白去送死。”
春風柔柔撫過,吹落了趙清的發絲。
年幼的樂樂還不了解大人間的事,她隻知道父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來。
所以她要好好保護母親。
“娘,”見到趙清紅了眼眶,樂樂擔憂地拉了拉她的手,問道,“你怎麼了?”
趙清用力揉了揉眼睛,逼回眼底的濕意,才低頭看女兒,略有勉強地彎唇笑:“娘沒事。”
她說着,又擡眼看林魏然,咬牙道:“我永遠永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林魏然閉了閉眼,輕歎一聲:“抱歉,趙夫人。”
話音剛落,城門那邊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是楊靈允和牽着馬的安王。
不過現在已經不能叫安王,隻能叫楊刺史。
在趙清陡然驚鄂的眼神中,林魏然輕聲道:“安王已死,楊刺史此去冀州上任。青州隸屬冀州,有他在,你們日子也能更好過。不過你要是不願意,我也會另派别人去照顧你。”
趙清沉默片刻,扯扯嘴角,聲音中帶着幾分諷意:“當然願意,由刺史護送我們一路去青州,這可是常人難得的。”
楊靈允和楊允安并肩走過來。
楊允安顯然是知道趙清身份,拱手問好。
趙清将樂樂藏在身後,敷衍地應了一聲。
楊靈允淡道:“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确實,如今已将近日薄西山。
這一别,大約今生都不會再見了。
林魏然拱手道:“趙夫人就麻煩楊刺史了。”
楊允安笑了起來,與楊靈允有些許相似的眉眼中透着幾分飛揚,顯然已恢複了精神:“言重了。”
他駕着車,趙清和樂樂坐在車中。
車輪“咕噜咕噜”地滾過,飛快地駛向遠方,在揚起的塵土間,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消失。
楊靈允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盯着遠方,不知是在看已經消失的人還是看天邊那一輪刺眼的落日:“其實我有時候當真是羨慕他。”
林魏然下意識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輕聲開口:“安王殿下?”
“是啊,”楊靈允阖了阖眼,眼底落滿泛黃的日光,聲音中聽不出是自嘲還是羨慕,“就算貴妃娘娘不在了,他也知道,世上有一個人始終無條件地站在他這邊,為他做盡所有,在所不惜。”
林魏然的心陡然揪了起來。
握在楊靈允肩上的手一下就收緊了幾分,像是想用力抓住她。
“你也有這樣的人。”
楊靈允沉默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轉頭看他,很淡地笑了下:“你在說誰,你還是哥哥?”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提過自己的母親。
林魏然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好幾下,即将宣之于口的“我”卻始終怎麼也說不出來。
最終,他隻是擡手,輕輕抹過她的面孔。
也是這時,楊靈允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流淚了。
“是這光太刺眼了。”她下意識解釋道。
林魏然縱容地笑:“嗯,這光太刺眼了,我們回去吧。”
泛黃的日光打在他的眼皮上,長睫都染上金光。但不知為何,這種帶着蕭條的泛黃日光在他身上卻無端多了好些溫柔之意。
直到夕陽西沉,楊靈允回宮,他也沒回答她先前的那個問題——他不敢,他跟楊靈允之間還隔着太多東西,他不敢就這樣跟楊靈允承認。
再等一等,他看着楊靈允走入宮門的背影緩緩捏緊了自己的手,心想,等朝堂肅清,海晏河清之時,他就可以回答楊靈允的問題了。
與此同時,在宮門即将關閉的時候,楊靈允忽然回頭看了林魏然一眼。
他還站在那裡,長身如玉。如今雲氏倒了,他便是朝堂人人稱頌的肱骨之臣,前途無量。
他對回頭望的楊靈允溫柔地笑了,眼底好像全是她。
但回頭後,楊靈允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麼可能呢?在他的私心之前,永遠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就算他先前回答了楊靈允那個問題,她也不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