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曲江宴是長安的盛會之一。
宴會位于曲江邊上的杏院中舉行,宴會開席之初,幾乎整個曲江邊上都擠滿了人,熱鬧非凡。
自先帝朝時,便下令曲江宴不止作為新科進士的慶祝宴會,除了新科進士、高官世族外,長安百姓也皆可來此同樂,品水路之珍,享筵席之樂。
運氣好的,說不定還能見到天子與公主。
楊靈允和小皇帝站在紫雲樓向下望。曲江宴已經開始了,長安中人齊聚一壇,人聲鼎沸,喧嚣異常。
“陛下想親自下去看看嗎?”楊靈允轉頭對小皇帝笑問。
小皇帝看着底下衆人,沉默良久又看了看楊靈允,問:“姐姐不下去嗎?”
他最近一直這樣,變得有些沉默寡言。
楊靈允其實有些擔心。但她也從沒養過孩子,況且她與小皇帝之間,也并非姐弟這麼簡單的關系。
所以她最終決定采用老方法——就是沒有方法。
如果小皇帝願意說,他自然會說。他不願意說,楊靈允也不強迫。天家子弟,總要學會自己處理自己的問題。
“這是陛下的宴會啊,”楊靈允對小皇帝的态度一如既往,笑着半蹲下來,“我去有什麼意思?況且今年的兩位探花郎都是寒門出身,若得了陛下的親自接見,定會感念陛下恩德,為陛下肝腦塗地。”
小皇帝沉默片刻,點點頭:“好,……朕去看看。”
他說完,帶着個黃門和侍衛就離開了。偌大個紫雲樓,轉瞬之間就隻剩下楊靈允和幼荷兩人。
“你真不下去看看嗎?”幼荷扶着欄杆前傾身子看去,臉上帶着幾分興奮和好奇“難得見這麼多人聚集曲江,好熱鬧啊。”
楊靈允倚在欄杆邊,笑了笑:“你想去就去,不必在這守着。”
幼荷撇撇嘴:“我離開了,萬一哪裡又冒出個殺手怎麼辦?”
楊靈允笑道:“紫雲閣這麼多禁軍守衛難道都是吃白飯不成?曲江宴是長安盛會,你去玩玩也好。”
幼荷轉頭盯着楊靈允,“别說這麼老氣橫秋的話,你比我還小幾歲呢,沒到二十的人,别一副天天半死不活的模樣。”
楊靈允難得呆了片刻——除了幼荷,無人敢這般放肆地對她說話,連林魏然都不會。
在她頓住的片刻,幼荷臉上劃過狡黠的笑意,興緻勃勃地拉着楊靈允下樓了:“你說的,這邊都有禁軍守着,那你去也去玩玩有何不可?”
紫雲樓下面便是杏園,整條曲江最中心的地方。杏園是皇家所有,每年隻開放曲江宴這三日,唯有新科進士、世家子弟和高官權臣可以入内。
就算有了諸多限制,杏園内人仍是不少。不過杏園内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目标,沒工夫欣賞皇家園林之美,唯有陣陣推杯換盞的聲音自主殿那邊傳來。
後院這邊杏樹繁茂,杏花飄搖,倒是沒看見一個人影。
幼荷拉住楊靈允想出杏園,去曲江邊上玩。
楊靈允這回卻阻止了她,抽回自己的手臂,對幼荷笑道:“我想在杏園這邊逛逛,好久沒來了。”
幼荷一時糾結在原地——她是真的想去曲江邊。
楊靈允淡笑着輕輕推了推她:“你去吧,别擔心,禁軍都跟着我呢。”
幼荷糾結片刻,抵不過心底誘惑,她小跑着離開前還不忘對楊靈允揮揮手:“我給你帶點好吃的回來。”
楊靈允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
暮春連雨,清風陣陣,地上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杏花。
楊靈允踩過粉白的杏花時悄無聲息,就跟杏花落下一樣,無聲無息。
其實她真的很多年沒來過杏園了,上次來杏園,還是雲婉帶着她和安王一起來的。
那時杏園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而新鮮,她很喜歡這個地方,所以鬧着不肯離開。
雲婉無奈地蹲在自己面前,溫聲哄她,說明年杏花開的時候再帶她來。
但是還未等第二年杏花再開,她已經沒機會再離宮了。
接下來的一切,便如同脫缰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往最壞的方向飛馳而去,無人阻止,無人能夠阻止。
如今舊地重遊,物是人非,楊靈允心底也不免湧起複雜的情緒,像是密密麻麻的線團,理不清解不開,跟過往的是是非非一樣,找不到一個出路。
……
“宣和”
“臨安公主”
不同的稱謂由同一個聲音喚出,在飄飄落落的杏花間聲聲重疊,像無形的枷鎖一樣纏在楊靈允身側。
楊靈允手心不自覺收緊,失控之下揉碎了一朵落下的杏花。
不過這重重疊疊的聲音很快又被打破了——
“參見長公主殿下。”
清晰的男聲瞬間将楊靈允的思緒全部喚回,她看着遠處杏樹下執手行禮的男子,面無表情道:“你是誰?”
男人微笑解釋道:“新科狀元王文輔,見過長公主殿下。”
“狀元?”楊靈允唇齒間滾過這兩個字,神色淡淡,“不去主殿那邊,跑來後院做什麼?”
王文輔嘴角挂着無可挑剔的微笑,“臣想見一面長公主殿下。”
楊靈允攏了攏帔帛,似笑非笑地看向來人:“私探本宮行蹤,可是死罪。”
王文輔忽然緩步上前。楊靈允眯了眯眼,擡手攔住了在暗處即将阻攔他的禁軍,隻任由他步步靠近,看着他撩起衣袍跪在自己面前,輕聲笑道:“但微臣可以做長公主手中的一把刀。”
楊靈允居高臨下地看着來人,他笑得溫和儒雅,卻遮不住眼底的勃勃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