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荷帶着一屜櫻桃畢羅和一屜蟹黃畢羅回來時,楊靈允正阖眼倚在不遠處的杏樹上,似乎睡着了。
她便也沒過去打擾,悄聲問了守在後院入口的錢其:“林太傅今日來過了嗎?”
錢其點頭,又問道:“你怎麼知道?”
幼荷舉了舉手上的櫻桃畢羅,輕歎一聲:“我剛剛回來時看見林太傅好像是從後院的方向出來,他看見我時還給我這一屜櫻桃筚羅,說公主喜歡吃櫻桃的不喜歡吃蟹黃的。”
錢其不得其解:“我看那姓林的出去時臉色不好看,怎麼轉頭又給公主送吃的了。”
幼荷心下了然——想必是這兩人又沒談好。
她不是一無所知的單純少女,那個午後楊靈允和林魏然在栖暖殿做過什麼她心裡清楚得很。
隻是自從那之後,楊靈允就一直避着林魏然不見,幼荷實在有些不明白楊靈允到底在想什麼——照常理來說,身體上的關系更近一步後,情感上的關系不更應該近一大步嗎?
“回宮。”
不知何時,楊靈允已經睜開了眼,悄無聲息地看過來。
幼荷歎口氣,上前把手中的櫻桃畢羅遞給楊靈允:“先吃點這個吧,林太傅讓我給你的。”
她發現,自從留在宮中後,自己歎氣的時候越來越多了,而且多數時候都是因為楊靈允。
楊靈允垂眸看了眼食盒中白裡透紅的櫻桃畢羅,捏起一個放進口中,片刻之後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她低頭又看了眼食盒中碼得整整齊齊的櫻桃畢羅——連食盒内的紋樣都是她熟悉的模樣。
“他做的啊……”楊靈允眸色微閃,輕聲低語。
幼荷離得很近,耳聰目明,顯然是聽清了。
她又輕輕歎口氣,沒再多說。
——
此時主殿之内,消失許久的林魏然終于再次現身,引來不少人紛紛上前敬酒交談。
隻是這回,衆人都發現,林太傅的臉色不如先前好了,雖然還是嘴角帶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幾分勉強的味道,殿内徹日通明的燈火也遮不住他有些蒼白的臉色。
無論坐到什麼位置,總都會有好奇心。
不過年紀輕的礙于林魏然如今的權勢,不敢去觸他的黴頭。年紀長的更拉不下臉去問。
因而不少世家出事的都轉到甯安侯這邊,暗暗打聽着林魏然剛剛消失是去見了公主,還是陛下?
衆人環繞間甯安侯瞥了眼坐在不遠處的林魏然——如今他這個兒子,坐得已經比他老子要高了。
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既驕傲于林魏然本身的能力和手段,卻又憤懑于林魏然的叛逆和違逆。
所以他最終也沒上去問問,隻是不動聲色地打發了這些心思不明的同僚,獨自坐在自己的桌前喝悶酒。
就在他喝下第二杯悶酒時,又來了一名不速之客——鄭虔。
作為東南大将軍,這是他入京後現身的第一場宴會,一舉一動都被不少人盯着,好不容易應酬完了那些同僚,他終于有機會找上了他的真正目标。
“許久不見,林相風采依舊啊。”鄭虔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坐到了甯安侯身側,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甯安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與鄭虔素來無交際,況且楊靈允似乎挺倚重鄭虔,鄭虔如今突然找上他,莫非是長公主授意?
“将軍說笑。戍邊不易,如今難得回京,将軍還是多看看這長安風光吧。”甯安侯舉杯敷衍了一下,就想打發走鄭虔。
但鄭虔仿佛聽不懂話一般,笑眯眯地碰了杯,直接開門見山:“其實我來這曲江宴,就是為了見林相一面。”
甯安侯眼底陡然閃過暗色,繼而又微笑起來:“哦?不知鄭将軍找我何事?”
鄭虔撓了撓頭,又忽然開始婉轉迂回。他先誇了一大通林魏然,不過一介武夫言辭匮乏,翻來覆去也隻有一表人才前途無量這八個字。
直到甯安侯聽得都有些不耐煩了,鄭虔才切入正題:“我膝下唯有一女,如今已到婚嫁之年,令郎與小女年紀相仿,若甯安侯府與我鄭家能結成秦晉之好,豈不對你我兩家都是好事?”
想和甯安侯府聯姻?可鄭虔不是長公主的人嗎?
甯安侯眼底滑過一絲懷疑,又笑道:“相看之事不都是家中夫人操辦,怎麼還要鄭将軍親自出面?”
鄭虔無奈地歎口氣:“夫人身子不好,我便多留心些。”
甯安侯極快地盤算了下——其實鄭虔說得不錯。林魏然是文臣,在軍中威望不足,若娶了鄭家女,便是如虎添翼。
這樁婚事唯一的疑點就是,鄭虔此人從不拉幫結派,是靠着實打實的軍功掙下了鄭家的那份家業。他過去與鄭虔從無交際,鄭虔怎會突然找上他?
想到這裡,甯安侯笑道:“這年輕人的事,還得讓他們自己多接觸接觸。四月二十是我夫人生辰,屆時鄭将軍可攜令愛來甯安侯府,也讓他們年輕人自己看看,如何?”
他想,十日之内,應該足夠查清鄭虔找上他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别有用心。
鄭虔心思沒有甯安侯那麼深,隻以為甯安侯同意了,便高興地舉杯笑道:“如此甚好。”
另一邊的林魏然還不知道甯安侯已經盤算着準備将自己的婚事賣出去了,隻盯着手中的酒杯發呆——他真的不明白,為何楊靈允說變臉就變臉?
一直以來,楊靈允對他的例外和妥協他不是看不見,可為何如今卻愈發冷淡?
林魏然煩躁地一口灌下烈酒,思緒便有了片刻的遲鈍,仿佛先前的痛苦和掙紮也随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