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狂風呼嘯,大雨滂沱。
這般糟糕的天氣,那刑場上圍觀砍頭的人群,卻依然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暗紅的雨水順坡而下,急匆匆地不知要彙往何處。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即便這雨大如瓢潑,也未将那味道沖淡下去些許。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經查,甯王謀逆,涉案五千餘人。
刑場每日處斬兩百多人,刀都不知砍缺了多少,然月餘過去,監牢之中尚有一半死囚待斬。
今日,風雨交加,劊子手的刀也沒閑着。刑場鬼哭狼嚎,天上驚雷陣陣。
“噼啪——”又一道驚雷巨響,震得魏如青肩膀一抖,倒抽半口涼氣。
她呆立在雨裡,背對着那滾滿腦袋的刑場。她不敢轉身看,光是聽着那些哭喊聲,心就已經揪緊了。
“兒啊——你怎如此糊塗!”
劊子手手起刀落,一聲悶響,頭顱落地,那婦人凄涼的哭喊突然地止住,停頓了須臾,繼而又是嚎啕大哭。
冰涼的雨飄落在魏如青的身上,卻像滾燙的血飛濺上來,吓得她寒顫又起。
她的臉紙一般慘白,反襯得烏黑的瞳子越發的黑,黑得像一口幽深的井,填滿了迷茫和害怕。
在不久的将來,她也會像那婦人一樣,在這裡親眼目睹親人人頭落地,然後在萬般唾棄之中,替他收屍。
甯王謀逆伏誅,參與謀逆者,斬,妻兒老小同罪。
為甯王辦事,而未有直接證據參與謀逆者,斬,禍不及妻兒。
與甯王存有關聯,未參與謀逆者,流放三千裡。
魏如青的丈夫,屬于第二種。
她一大早就探監去了,使了好多銀子才見到丈夫。
一别許多天,周諾瘦得不成樣子,蓬頭垢面,如一隻驚弓之鳥始終縮着脖子。
她差點沒認出來。
那地牢不見天光,周諾抓着她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遲遲不舍松開。
“夫妻一場,你千萬想法子救我……我沒有參與謀逆,罪不至死!”
夫妻三載,周諾待她很好,她如何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就這樣死掉。
救,是一定要救的。
聽說,若能找到門路,斬刑也有希望改判流放。隻不過,要使許多的銀錢,此後,她作為妻子,也得随同前往流放之地。
雖那流放之地苦寒,可隻要她的家還是完好的,她便甘之如饴。
魏如青腳步飛快地遠離了刑場,那些哭喊聲越來越小,可血腥味卻始終繞在鼻尖。
雷雨将歇時,她方回到家。
推開院門,入眼是碎紅滿地,落葉斷枝,真真是一片凄涼。
魏如青狠狠地皺了下眉,忙小跑着上去,扯了油布将花壇蓋上。
一場暴雨,幾乎将她的花兒全淋毀了。
“一天到晚就緊着你的花,可把救你男人的事放在心上了!”
擡頭,見周母站在屋檐下,正臭着張臉盯着她。魏如青像做錯了事,下意識地松開油布,心虛地低下頭去。
“娘!”彥兒歡喜地沖出屋檐,顧不着淋雨,一頭撲進她懷裡,“娘去哪兒了,怎麼不帶彥兒。”
魏如青摸摸孩子的小腦袋,苦澀地笑了笑:“娘去辦點事,這不就回來了。”
家裡兩個孩子,彥兒剛四歲,黏她得很,一會兒都離不得。邦兒大些,六歲多了,曉得她并非生母,一直以來便不算親她,此刻同他奶奶站一起,隻在屋檐下打量着她。
魏如青被一個孩子看得心虛。
邦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父親出了事,奶奶一個上午都在盼着繼母能帶回來好消息。
可她到底無能,讓祖孫倆失望了。
魏如青惴惴地抿了抿唇,沖周母搖了下頭。周諾自己也沒想出脫罪的法子,倒求她來想辦法。
事情毫無進展,周母臉色更加黑了,沉歎了聲:“為了探監,家裡的銀子都使了出去,你卻是白跑一趟。”
語氣大有責怪之意,頓了頓,問,“那你可去找過你娘家,求他們想想法子?”
魏如青點點頭,又搖搖頭,心頭堵了淤泥似的不是滋味。
她娘家哥哥在刑部任職,不過,隻是個跑跑腿的小人物,人微言輕的。周諾出了事後,她抱着一絲希望,早已去求過哥哥,可奈何……
莫說是幫忙,娘家的門根本沒有為她打開過。這些日子以來,她全吃了閉門羹。
謀逆的事,誰敢往上湊呢。她娘家人隻怕受了牽連,幹脆連她這個嫁出去的女兒都不敢見了。
“要你何用!”周母冷冷地睇她一眼,哀歎着地轉身。
邦兒眼中的失望掩蓋不住,眼眶泛起了明顯的紅。那孩子什麼也沒說,撇撇嘴,扶着奶奶回屋去。
一家子都憔悴得很,早沒力氣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