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大姑娘打過招呼了,但李管事也不過是多給魏如青半天的休息。當然,她自己也并不想多休息,剛退了燒便又帶着鬥笠在太陽底下打理花草。
打出了罰站那事兒,她的處境更不妙了。
往常時不時與她聊上幾句的同僚,接下來幾日是半句也不曾與她搭話。
都道她攀上了大姑娘。
可也都知道,她得罪了二姑娘。
“惹上大姑娘無妨,可要惹上二姑娘,那可就完蛋了。”
“就是。”
“二姑娘眼裡可從來揉不得沙子。”
——花奴之間都這麼說。
當初那盆“烈火驕陽”若當真要二選一送,多半也是送到二姑娘那裡。誰叫二姑娘在這府裡根基穩固,想要捏死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他們都怕二姑娘捏魏如青的時候,順帶把自己捏死。
魏如青隻想好好種花,不想摻和兩位姑娘的暗鬥,可想不想摻和卻不是她說了算,日子竟越發不好過了。
這天夜裡,魏如青收好剛領的月銀,坐在窗邊發起了呆。
夜空挂着一彎峨眉月,月光慘慘,連白色的石子路也照不亮。
她不知不覺地皺了眉。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原以為好好幹就會有奔頭,可不過是被糾紛波及,竟再沒了安生日子。
罷,惹不起,躲得起,既然在這兒過得不舒服,隻管走就是了,京城這麼大,憑她的本事自會有去處的。
紛紛擾擾與她何幹,魏如青很果斷地做了這個決定。
她不是奴籍,來去自如,說一聲也就潇灑走了。
次日一早,天像破了窟窿似的,下起了大雨。
魏如青本想找李管事請辭,轉瞬卻又想起花園裡幾株剛栽的花經不得暴雨,索性拿着油布先遮花去。
到了地方一看,花苗果然已經被雨砸得偏三倒四,她連忙鋪開油布。
好了,苗護住了,現在可以一身輕松地去請辭了。
輕盈的腳步走過泥濘的小路,魏如青蓦地腳步一頓——若有若無的哭聲伴着雨聲飄進她的耳朵裡。
誰在哭?
哭得凄凄慘慘,委屈極了似的,惹得人心頭跟着一陣兒酸。魏如青打着傘尋了一圈,在爬滿藤草的舊亭子裡找見一抹桃粉的身影。
“大姑娘?”
阿蘭蜷縮在亭子一角,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聽到聲音她擡起頭,可憐兮兮的,像隻落水的貓兒。
魏如青略吃一驚:“這麼大的雨,大姑娘怎麼跑這兒來了?”
阿蘭吸吸鼻子,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什麼事都做不好,字也記不住,寫也寫不對……繡的蘭花像韭菜……調的熏香嗆死人……我也想要大家滿意,可是……”
聽起來,許是受了什麼苛責。
魏如青被她哭得跟着心酸。
大姑娘過得如何,與她沒有任何關系。可既然要走了,有些話也就不怕說出口。
她收了傘,在阿蘭對面蹲下:“是他們欠你,又不是你欠他們,便是任性一點又有何妨。你自己過得開心就好了,何必管他們滿不滿意。”
阿蘭沉在自己的傷心,哪裡聽得進去她的話:“我要是像姐姐你一樣聰明就好了……我聽見他們私底下說,我笨得豬一樣。”
魏如青掏出手絹,幫她擦去臉上的水和淚:“别聽他們胡說。隻是時間太趕,你顧不過來罷了,每天學那麼多東西,換個聰明人來也一樣吃不消。”
阿蘭撇撇嘴,感覺到一隻溫柔的手替自己擦去眼淚。
這樣的安慰,就像風吹動麥浪,像大樹下的陰涼,像夜裡阿娘輕搖的蒲扇。
久違了。
她盯着魏如青,眼珠子一動不動。突然,她伸出手,一把将對方的手腕牢牢握住。
“魏姐姐,你别種花了,你到我院子裡來好不好?”
魏如青怔愣住。
阿蘭緊緊抓着她,眼裡充滿期許:“在我的院子裡,在我的眼皮底下,肯定不會有人再欺負你的。你就當來陪我好不好……姐姐!”
亭子外雨聲不住,嘩啦啦下着,淡墨色的天邊滾着不安的雷。
魏如青看着她,這個十五六歲,委屈無助的小丫頭。
恍惚間,她想起同樣十五六歲的自己——
“你妹妹的藥煎了嗎,就在那兒弄花。一天到晚的,盡讓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