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槅扇再度合攏。
容隐離開西暖閣,轉至不遠處的書房内公辦。
昨夜的事很快便被理清,有關江螢的卷宗亦被親衛送至他的案前。
十六歲的少女,卷宗幹淨得像是一方白紙。
都沒有什麼可以着墨的餘地。
無論如何去查,她都不會是春日宴上原本該來的那位貴女。
容隐垂眼,将手裡的卷宗合攏。
在他擱卷的輕微聲裡,親衛段宏準時将今日的湯藥擱在他的案上。
容隐淡垂眼簾:“撤下吧。”
“換回李太醫的方子。”
眼前的藥方并無效用。
反倒适得其反。
“是。”段宏比手應聲,将眼前的湯藥重新端走。
槅扇關閉,室内光線微淡。
容隐修長的指節垂落,解下腰間系着的白玉佩放在案前。
玉質溫潤,通透如脂。
如水面映出他的面容。
镂刻的磐龍紋路糾纏着他的倒影,像心中的困獸如影随形。
容隐收攏掌心,輕阖了阖眼。
他的離魂症愈發嚴重。
發病的時候行事暴戾恣睢,并無半分常理可言。
*
晨霧散去,春日裡淺金色的日光鋪滿庭院。
江螢在她的院子裡接到容隐的手書。
帶來書信的連翹抱着新買的雜物緊張地站在她旁側:“姑娘,這是奴婢出去采買的時候,東宮裡的侍衛交給奴婢的。”
“還說定要交到姑娘的手上。”
江螢的呼吸也微微緊繃,拿着手裡的書信像是捧着燙手山芋。
目光停留在東宮的徽記上好半晌,方鼓起勇氣将信箋拆開。
信中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兇狠逼問。
太子信中的語調平和,陳述的語意也極簡單:
請她見面一叙。
地點不是東宮,而是城内的清和茶館。
江螢握着書信的手指微微蜷起,纖長羽睫随呼吸輕輕扇着。
這封書信給她以陌生之感。
無論是信中平和的語調,還是留在信箋上的字迹。
都與她記憶裡的太子不符。
教她習字的先生曾經告訴過她:
字如其人。
暴戾恣睢如太子,字迹也應當是狂傲而飛揚。
但眼前的信箋上是極漂亮的瘦金體。
筆劃勁利,清朗潤逸。
與太子本人留給她的印象截然不同。
明明處處都令人覺得違和。
但偏偏信尾卻又落着太子容隐的私印。
昭示着這封書信并非僞造。
江螢秀眉微蹙,略微有些遲疑。
在旁側等候許久的連翹有些着急:“姑娘,信裡究竟寫了些什麼?”
江螢回過神來。
她猶豫稍頃,還是将書信折好,塞到衾褥底下藏着。
“我得去一趟清和茶館。”
她說着略微一停,再啟唇的時候兩靥微微泛紅,帶着略微的忐忑與不安:“要是日落的時候我還沒回來,你就……”
她猶豫輕聲:“就和父親說我病了,可千萬别讓他進來。”
“奴婢記住了。”
連翹答應着,急忙去給江螢找出門時戴的幕離。
*
清和茶館離江府不遠,僅隔着兩道熱鬧的長街。
江螢戴着幕離自馬車上步下的時候,茶館裡的女使已提前在門前等候。
“江姑娘。”女使迎上前來,殷切地帶着她往茶館裡走:“貴人正在雅間内等您。”
江螢跟着她走到茶館的二樓,還未來得及遲疑,女使已替她将槅扇輕輕推開。
“姑娘請進。”女使笑着讓開,轉身順着來時的路離去。
女使的步履聲自木制的樓梯遠去。
江螢也唯有将幕離取下拿在手裡,略帶不安地擡步往雅間裡走。
室内并未焚香,唯有茶煙淡淡。
江螢繞過面前兩折畫屏,見到屏後清坐飲茶的太子。
他着錦服,束同色玉冠。
畫屏後的日光落在他的肩發,映得他眉眼間神容疏淡。
似霧中月,霜裡鶴。
清寂疏離。
與此間繁華草木,喧嚣人世,都隔着渺遠的一層。
他輕擡起眼簾,淡淡喚她。
“江姑娘。”
江螢的步履微停。
頃刻間有誤入蜃樓的不真實之感。
她紅唇微啟,牽動唇心被他咬破的傷處。
微弱的痛感傳來,讓她想起昨夜的荒誕并非夢境。
“殿下。”
江螢俯身向他行禮,藏着心中的不安。
容隐輕颔首,請她在對側入座。
“今日請江姑娘前來,是為昨夜之事。”
他的語聲淡落。
不帶情動時的啞,暴怒時的淩厲,他的嗓音依舊是偏冷的質感,帶着清淡的疏離感,似落在竹林間的雪。
江螢指尖微蜷。
她選擇輕輕應了聲,等太子繼續說下去。
太子的視線輕落在她面上。
見她始終沒再啟唇,便将擱置在手畔的木匣遞向她。
他的手修長而冷白,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指環。
色澤溫潤,與那塊磐龍紋玉佩似本出同源。
江螢無意看見,視線略微停留,又在回神之後輕輕移開。
她站起身來,雙手去接。
指尖方碰到木匣的邊緣,便聽見太子語調平靜地告訴她:“這是父皇賜婚你我的聖旨。”
江螢的指尖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