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
容隐語聲落下,書房緊閉的槅扇再度敞開。
戴着帏帽的少女繞過兩折山水畫屏,行至他的長案前。
“殿下。”
她摘下帏帽,俯身在案前拜落。
“都退下吧。”
容隐擱落手中湖筆,擡手屏退衆人。
房内的侍人們應聲,躬身往後退去。
随着槅扇關閉的聲音響起,偌大的書房僅餘下容隐與江螢兩人。
但面前的少女仍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維持着拜禮時的姿态。
臻首微低,羽睫輕垂。
原本合身的領口随她的動作略微收緊,藕荷色的布料貼上她的後頸,愈顯得赤露在領口外的那段肌膚瑩潤雪白。
容隐錯離視線,修長的手指輕擊對側的桌案。
“坐吧。”
江螢低低應聲。
她自書房明淨的宮磚上起身,看見燕居時的太子。
他身着清淨簡單的月白襕袍,稍帶水意的墨發攏在肩側,微垂的眼簾弧度柔和,為他減淡幾分素日裡的疏離之感。
江螢目光微頓。
頃刻的離神後,她斂回思緒,小心翼翼地坐到太子對側的一張檀木椅上。
江螢微低着臉,語聲很輕:“臣女此來,是為家父的案情。”
容隐颔首,将段宏此前奉上的卷宗打開。
簡略過目後,他道:“上輕車都尉殿前彈劾少府監江文道偷換軍資一案。”
江螢徐緩點頭,語聲更低:“家父素來謹慎,從不敢在軍備上掉以輕心。此事應當與家父無關。江螢此來,是想求殿下,可否請陛下網開一面,赦免家父連坐之罪。”
“此事刑部正在徹查。孤會令人前去督辦。”容隐将手中卷宗疊起,鴉青羽睫垂落,掩住那雙清冷鳳眼:“若僅是連坐之罪,孤會請父皇赦免。”
然水至清則無魚。
長安城内的官吏,又有幾人能經得住深查。
即便軍備之事是假,但牽連出其餘重罪,江文道同樣難保。
容隐沉吟稍頃,複又啟唇道:“此事塵埃落定前,江府你不宜再回。”
江螢低垂的羽睫輕輕一顫。
她的指尖蜷起,窘迫地握住袖緣:“殿下是讓臣女住在東宮?”
她的語聲落下,容隐握着卷宗的長指略微頓了頓。
“……也可。”他道:“但尚未成婚,畢竟于你的名節有損。若你願意,可至京郊的白馬寺暫居。”
江螢耳緣微紅,意識到是自己會錯了意。
“臣女會到白馬寺暫居。”
她啟唇輕聲,略微地猶豫後,終是站起身來,再次向容隐俯身行禮。
“若家父真有不慎,還請殿下從輕發落。”
容隐的視線垂落,停在她的發上。
她俯得那樣低,從他的視角隻能看見她烏黑的發頂,與鬓間那支白玉雕的鈴蘭步搖。
潔白小巧的花苞如流蘇墜下,在初春微涼的風裡搖搖将墜。
頃刻的緘默後,容隐将手裡的卷宗擱下。
“若此事有眉目,孤會遣人來白馬寺。”
那時,再斟酌也不遲。
江螢輕聲向他道謝,攏裙站起身來,
她的視線往旁側的滴水更漏上垂落,輕聲向他辭行:“如今時辰不早,臣女恐要先行告退。”
她需回去收拾行裝,還要趕在日落前出城。
如今回去,時辰其實已有些吃緊。
容隐淡應,沒再留她。
随着少女輕微的腳步聲遠去,開啟的槅扇再度被合攏。
容隐重新提筆。
半盞茶的時辰後,一張錦書寫好。
“段宏。”
他将晾墨後的錦書放在案前:“令他們暗中去查。不必驚動刑部。”
*
春意漸濃,庭前海棠初綻。
江螢在白馬寺的禅房裡一住便是半月之久。
其間刑部圍着江府的官兵始終未撤,侍女為她送來的,江府裡的書信也是一封比一封的緊急。
信内她的父親急得夜不能寐,柳氏也是成天地哭天抹淚。
江府裡哀鴻一片,人人自危。
而魏蘭因來看她時帶來的消息也并不作好。
她與太子的婚事是陛下親自下旨賜婚,長安城内盡人皆知。
如今江府被圍,長安城内的流言更是甚嚣塵上。
皆說這門婚事必定作罷,罪臣之女又豈能嫁入東宮為妃。
但讓衆人不解的是,有關太子妃的婚事籌備仍在進行,宮裡的嬷嬷也依舊是每日兩個時辰地來白馬寺教她禮儀。
無論晴雨,從不間斷。
這般陰陽兩極,連帶着魏蘭因都替她着急。
“東宮裡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這樣不上不下的,也太讓人心急。”
魏蘭因連喝好幾口茶,又連吃好幾塊昨日姜妙衣送來的糕點,面上的焦急還是壓不下去:“般般,還差三日就是聖旨上的婚期,你自己難道不急嗎?”
江螢羽睫微低,沒有出聲。
這樁婚事從來都不是她急與不急能夠更改的。
她借着籌備婚事的名義離府,至東宮求太子的時候,便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