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獲罪,而她淪為罪臣之女,與太子的婚事也自然消弭。
如今這半月過去,像是離眼前的結局越來越近。
畢竟太子喜怒無常,亦從未答允過會幫江家脫罪。
若她的父親真的貪墨軍資,她便唯有認命,自認罪有應得。
時間日漸緊迫,正當江螢猶豫着要不要提前與魏蘭因道别的時候,禅房的竹門被輕輕叩響。
魏蘭因正等着焦急,快步上前打開竹門。
江螢不安地擡起眼簾。
東宮裡的侍女青瑣站在竹門前,雙手捧着錦匣對江螢笑道:“姑娘,宮裡制好的嫁衣送來了。您快瞧瞧,這樣的款式可還得宜?”
魏蘭因驚喜交加,伸手推她往前:“江螢,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江螢懵然走到廊前。
春日裡明燦的天光落在她的面上,将她從滿門獲罪的噩夢裡喚醒。
貼身伺候她的東宮侍女寒枝也從房内走來,幫着青蕊取出錦匣裡的嫁衣,笑着在她的面前輕輕展開。
嫁衣以正紅為底,由蜀錦裁制而成。
通體銷金描銀,領口與袖口處雲紋缭繞,裙幅間則以釘金繡的手法盤繡鸾鳳和鳴。
片金為羽,南珠作瞳,流光華美,襯得鮮豔嫁衣在春光裡灼灼如燃。
這是長安城裡最好的繡娘們連夜趕制出的嫁衣。
尊貴華美得無可比拟。
江螢的指尖輕輕拂過,如雲水般的綢緞流淌過她的掌心。
袖間藏着的字條無聲落下,其上太子的字迹清俊有力。
‘明日離寺,三日後江府内,奉旨成婚。’
江螢輕怔。
頃刻,她收攏指尖,将字條握在掌心。
“這是我見過最好的嫁衣,沒有要更改的地方。”
她明眸彎起,嫣然而笑。
庭院裡春光正好,落在她的睫羽間有如碎金。
*
日至當空,鳳儀殿内檀香袅袅。
姜皇後端坐上首,肩披琉璃璎珞,身着禮佛時的素衣,膝間還放着本尚未讀完的梵文經書。
她的目光輕落在容隐面上,神情溫和從容:“婚事在即,隐兒終日忙碌,今日如何得空來見本宮?”
容隐在她面前停步,向她請安後直身:“兒臣年已弱冠,婚事卻仍要母後操勞,因此日夜難安。今日特來向母後請罪。”
姜皇後語調依舊平和:“身為人母,自然憂心。隐兒不必因此挂懷。”
容隐亦不在此事上多言,僅是啟唇道:“不知母後可有閑暇,與兒臣對弈一局?”
姜皇後并未拒絕。
容隐遂擡手,令青琅前去取棋。
母子二人更擅圍棋。
但如今讓青琅取回的,卻是鳳儀殿内極少動用的象棋。
棋盤鋪展,楚河漢界分開兩端。
母子倆相坐對弈。
兩人的棋路頗有相似之處,落子之時難分上下。
終是姜皇後先行走馬,取掉楚河畔一枚小卒。
她紅唇微啟:“聽聞少府監貪墨一事,久久懸而未決。”
容隐運子作殺,與她互換一馬:“此案錯綜複雜,涉及良多。父皇病重,精神不濟,已将此事全權交由兒臣審理。”
他微頓,道:“不日便有分曉。”
姜皇後兌子引離,意在取相:“陛下信任。更不可徇私枉法。”
容隐兌子解圍,以馬換相:“兒臣自不辜負。”
他修長手指輕擊桌案,跟随他入宮的宦官便将帶來的木匣奉至皇後手畔。
皇後兌子争先。
棋子離手的同時視線淡落在匣上。
紫檀木雕成的木匣精緻貴重,匣内鋪就上好的紅絨,内嵌米粒大的南珠。
價逾千金,卻偏偏裝着一柄再尋常不過的,将士們素日裡用的長劍。
鋼鐵打制的劍身鋒利明亮,泠泠寒光照亮姜皇後的眉眼。
她徐徐斂回目光,再啟唇時語調淡漠幾分:“你的婚事在即,最好還是少碰這些沾血的兇器。”
容隐淡應,手中棋子落下。
眼前的棋盤形勢逆轉,不覺間已是将軍抽車之勢。
若不肯棄車,便要将軍。
他道:“母後的險棋走錯了。”
姜皇後鳳眼微低,戴着赤金護甲的尾指輕落在手中的車棋上。
似在思量着如何破局。
面前的局勢微妙。
她可以不棄車保帥,但定要繼續兌子,結局定是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便會有人乘虛而入。
良久的靜默後,姜皇後玉指輕擡。
鮮紅的車棋被放在一旁。
容隐擱棋起身,不再對弈。
“東宮諸事猶待兒臣處置。若母後無事,兒臣便先行告退。”
姜皇後尾指的護甲輕擊将棋,并未啟唇阻攔。
直至太子離開這座殿閣,她方啟唇淡聲。
“青琅。”
“将棋盤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