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母親走得突然,連張照片都沒能留下;于是經年累月的,母親的形象漸漸模糊,成了這塊石碑上周笑然三個字的模樣。
她輕歎,收起發散的思緒,開始分享這一年發生的事情。
“我這一年過得也還不錯,顧姨和小語也是。”
“顧姨就是閑不下來,到我那之後沒一個月呢,立馬找了份工作,所以這兩天好忙,沒能和我一起回來。”
“小語家裡還是那樣,雖然……”說到這,她歎了口氣,“但隻要小語生活得不錯,那些事就暫時随它去吧。”
“對啦,”她話鋒一轉,“媽,你記得我去年和你提到的工作上對我很好的師父嗎?”
“職場真是比我想象得還複雜,也更煩。”
“師父離開公司之後去環遊世界了,前陣子回來,說準備回B城單幹,也邀請我一起。”
“我沒想好,但也有點蠢蠢欲動的。”
說到這,她笑,“倒也不光是因為工作上不順心,還因為酸甜又回來啦。”
“媽,你肯定想不到,我居然會遇上兩位沈總的兒子。”
“也因此——”周了情輕歎,“發現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也難以置信的事情。”
“真是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她慢悠悠地,左一句右一句地分享完,最後放輕了聲音,垂了頭,臉頰枕在雙臂上,透出幾分撒嬌的意思。
“他是個很特别,很好的人。”
“他明明看起來那麼堅定沉穩,但是又那麼脆弱,那麼孤單,總像隻被雨淋濕的小狗一樣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忍不住生出保護欲。”
“媽,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他。”
說完,她又笑,“喜歡得我都有些害怕——”
“難道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會這樣的嗎?”
周笑然自然不會回複她,她隻能蹲坐在傘下這片小小天地,聽着空氣裡雨水碰撞萬物的聲音,然後溫柔地回答自己,“大概,是的吧。”
“媽,”她說,“我覺得他和我很像。”
“都期待着,擁有一個溫馨美滿的小家。”
“如果可以的話,”周了情眨眨眼,一邊回憶一邊向往,“和他組建一個小家也不錯。”
“就像當年我們的三口之家一樣。”
話落,周了情一怔。
“三口之家”這個詞,明明總是下意識出現在她腦海,但今天不知怎的,好像哪裡不對。
突然間,手上一沉,驚得她從思考中回神,原來是雨勢猛然增大,噼裡啪啦地砸在傘面上,她不得不多使了些力氣穩住雨傘。
“雨太大了……”周了情喃喃,随即望向墓碑,“媽,我先走啦,如果我真的做好打算了,之後一定經常帶顧姨過來看你。”
離開周笑然所在的區域,周了情往沈父墓地方向走去。
高二那年她生日之後沒多久,突然莫名高熱昏厥,等醒來就聽說了沈溯安跳江的事情。
後來每次來見周笑然,顧音怡都會去祭拜沈溯安,周了情便在外邊等着,畢竟他與沈溯安沒有過照面,還是不打擾為好。
如今身邊沒有顧音怡,周了情放輕了腳步,卻更不敢上前了。
大概,幫助沈椋回來,就是她的全部使命吧。
沈椋的家庭,那一系列因果,實在是沉重得她不敢觸碰。
她停在外邊,看見裡頭孤單靜默的一人一傘。
雨幕之下,萬物染上一層潮濕的灰,傘面上那群小橘子也沒能逃過,變得灰撲撲的。
沒一會,她見沈椋緩緩蹲下了身,像個小孩一般緊緊環抱自己,頭埋進臂彎,許久都不願擡起。
周了情聽不到他的聲音,但猜測對方大概是在哭吧,不然不會連傘偏倒了、被雨淋濕了都不知道。
她快步上前,撿起差點被雨打跑偏的傘;她一手收了沈椋的傘,一手撐着自己的,然後靠近了他,将他一起遮蔽在傘下。
她目光落到石碑上,寥寥幾筆,卻足夠刺痛人心。
那支白百合孤零零地落在碑座正中,大雨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它,它沉默不語,脆弱又隐忍。
沈椋這才擡了頭,自下而上地望她。
他此刻狼狽得很,蒼白的面色上淚痕交錯,眼眶通紅,一雙眼裡是滿滿的無措、迷茫,委屈、懊悔。
還有看見她時,那一點點迸發的希冀和安心。
周了情眼眶一酸。
雨越發大了,沈椋蹲着,所以小半邊身體都已經被雨水淋濕,讓他看起來和那支百合花一樣,孤寂蕭索,脆弱不堪。
她于是也蹲下了身,橘子雨傘徹底遮蔽住兩人。
在與沈椋那雙眼平視的瞬間,周了情心中那份躍躍欲試的沖動直接膨脹到頂點,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沈椋,你願意和我組建一個家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