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她輕輕地問,“還好嗎?”
周了情吐了口氣,點點頭,“還好,就是,有點震驚,也有點茫然。”
作為沒有記憶的人,聽别人說起她的記憶,那種在旁觀和主視角兩邊來回切換的撕扯感,很割裂,很虛幻。
駱沛岚遞來紙巾,“雖然記憶沒了,但情感還是印刻在您心裡的。”
周了情接過紙,一擦眼睛,果然是濕的,她輕歎,有些無奈,“現在連自己哭了都不知道了。”
駱沛岚再次将那杯溫水遞到她手裡,“周小姐,喝點水吧,您需要補充點水分。”
這次周了情喝了,微熱的溫度滾過心口,似乎心情也平複了許多。
于是她問:“駱醫生,您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的病因了?”
駱沛岚笑了笑,“隻是推測到了一些,并不完全肯定。”
“是什麼?”周了情追問。
“周小姐,”駱沛岚說,“可以和我聊一聊,您的家庭嗎?”
周了情一怔,簡單說完生母病故,養母收養她養大的過程。
駱沛岚點點頭,“那,您的父親呢?”
父親……
父親?
又是那股熟悉的頭疼和惡心感。
但這次她沒有跳過,而是執着地去回想,直到難以承受地彎下腰蜷起身體,幹嘔出聲——
“周小姐!”駱沛岚連忙喊住她,拿起手邊毯子蓋在她身上。
被溫暖包裹,周了情的痛苦稍微減緩,她喘息劇烈,駱沛岚緊盯她的狀況,準備一有不對便聯系急救。
但周了情十分堅定,在執着地越過障礙、看清傷疤模樣之後,她呼吸逐漸平複,裹着毯子坐起了身,冷靜地說:“所以,我的創傷,是父……”
呼吸又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周了情閉了眼,幹脆跳過這兩個字,“是嗎?”
駱沛岚坐回原位,點點頭,“可能性很高。”
周了情沉默,她忍着不适繼續回想,卻沒有找到任何屬于這個名稱該有的回憶。
駱沛岚幫她慢慢疏解,“提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你能想到什麼?”
“或者,在以前的時候,你有沒有想起過這兩個字?”
周了情抓緊了毛毯,像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搖頭說:“我好像本能地把他忽視了,我記得小時候家庭和睦,一家三口,很溫馨。”
“然後母親生病,便一直住在醫院裡,是我養母陪伴着,我們三個人,一起度過了我母親離開前的那段時間。”
駱沛岚記下關鍵詞,而周了情也在梳理記憶的期間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有些迷茫,有些無助。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從小到大,她居然騙自己騙了這麼久。
“駱醫生,”她輕聲說,“我要是想治好失憶,是不是就得先找回小時候的病根?”
駱沛岚點頭,“目前來看,是的。”
得到醫生的肯定,周了情突然有些退卻。
雖然不知道小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下意識地,她覺得那似乎是大山一樣的陰影,她不想去面對。
駱沛岚不會逼迫她,隻柔聲安慰:“人類在幼時,心理承受能力都很有限;或許當時是因為沖擊太強超過了周小姐的認知,所以你的保護機制工作,幫你篡改了記憶,讓你能不再被困擾。”
“周小姐,”她微笑,“是你保護了自己。”
“不論你選擇面對,還是逃避,隻要是為了自己,就都沒錯。”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井上的光線越來越充足,周了情在沉默中擡了頭。
駱沛岚這處的天窗很幹淨,看起來經常擦洗,因此等外頭綠意與陽光盡數落入眼底的時候,她突然心中松快了一些。
或許壓在她心底的并不是一座大山,隻是一座天井庭院。
而幼年的她帶着陰影縮到天窗之下,期待天窗外的她好好長大,在廣袤無垠的陽光裡熱烈勇敢,一往無前。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定。
既然如此,她似乎也是時候破開那處天井,把小時候的她帶出來,一起沐浴在陽光裡,獲得溫暖和安甯。
“駱醫生,”周了情說,“催眠,是不是可以幫助我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