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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奕一個人坐在寝室的桌前。
他沒有直接給那個人打電話。
因為他知道,打了對方也不一定會接。她可能在開會,可能有活動,各種情況都有可能接不到電話。
于是,谷奕給她發消息,說自己晚上十點之後有空,問能不能到時候打電話。
發完消息,果然一時沒有回複。他順手往上劃去,這才發現,原來上一次和她有信息交流,還是在10月份,為了解決楊天奇的時候。
——母子做到這份上,是不是也挺失敗的。
……
谷奕模模糊糊記得,十月份,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徹頭徹尾的迷茫少年,每天就是想着怎麼玩,怎麼逃課,怎麼浪費光陰。
——那個時候的他,應該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會被杯姐和蘇琬一步步引導到今天。
谷奕抹了抹額前的劉海,寬闊的背往後靠在椅背上,擡頭,視線轉向書桌上方。
書桌上方的白色牆壁微微掉皮,再往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明星球隊海報,五顔六色貼了滿牆。
花裡胡哨的海報貼到了中段就沒了,再往右邊,貼的全都是一些小小的白色字條,窄窄長長的一長列,從上到下一條一條排列着,一共有兩列。
他轉頭從書包裡抽出剛剛才出來的2月份的全班月考成績表,又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開始低着頭慢條斯理小心翼翼地裁。
——直到把他的那一條成績全部裁完,他塗上膠水貼在了第一列的最下面。
緊接着,又開始裁蘇琬的。
他高大的身軀縮在小小的凳子上,整個人團在一起,頭湊到了桌上認真看紙張的邊緣,右手一點一點極為小心地用剪刀剪着。
他看上去完全不擅長這種細心的巧活,整個人都透着一股笨拙。好不容易把蘇琬的成績也裁下來了,谷奕終于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貼在了第二列的最下方。
行,這下滿意了。
他順手拿起桌上一支很舊的粉色夢想筆,心情很好地轉了兩下。
——好像,離她越來越近了吧?
她說她想去江城大學法學院。
谷奕其實對任何一個城市都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
從他能夠記事開始,他就跟着他媽四處走了。以前他媽還沒有發家,他跟着住過江浙滬小城市潮濕低矮的樓房,跟着三戶人家一起共用一個衛生間。
後來他媽生意越來越好,他跟着搬去了魔都,住的别墅也越來越大。
再後來上初中了,一無聊就買張機票去帝都找楚恒打遊戲,或者背上望遠鏡去草原看星星,再或者拿着護照滿世界跑。
再後來……就是被發配到這個窮鄉僻壤的雲省,十八線城市的楚門,住着上床下桌的高中集體四人寝。
他習慣了漂泊,在哪住都是住,他沒有任何皈依感,隻要有張卡哪裡都是家。
江城?
他更加沒有任何印象。隻是偶爾聽杯姐說,和楚門離得很近,夏天比楚門更熱,冬天比楚門更冷,氣候說難聽點就是不适宜人類居住。從來沒去過,也從來沒有欲望,更加不認識一個本地人。
——但是,蘇琬說她想去江城大學法學院。
那,他也去吧。
谷奕還沒有做夢夢到自己可以上江大。知名985,蘇琬花了十二年才走到今天,就算他從現在開始廢寝忘食地努力,上江大對他來說也是天方夜譚。
——隻是,大學四年在同一所城市,這,還是可以幻想一下的吧?
和她一起踏進高考的考場,兩個月以後再一起去江城讀四年的大學。好像一想到這裡,江城這個遙遠的、陌生的、絲毫讓他沒有任何了解欲望和歸屬感的城市,也一下子變得和藹可親了。
*
晚上十點多,電話接通了。
對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似乎才剛剛結束一場會議。
谷奕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擡起頭,看到牆上貼着的成績表,才突然找到話題:
“……這次月考,我考了年級75名。”
他還怕對面不明白這個數字的意義,特地補充道:“全年級文科生250個人,我是75名。”
想了想,最後又加上一句,“下次考試可以去第二考場。”
對面沉默兩秒,很快反應過來。
“嗯。每次考試的成績單,馬老師都會發給我。”
“……”
谷奕有些結巴了。
是啊,她和馬輝是老熟人了,有任何消息她都是第一個知道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即使10月份在醫院裡的時候,即使他們兩個月不聯系,她也可以對他的境況了解得清清楚楚吧。
剛剛那些所有的解釋和說明好像都變得多餘起來,像是沒長大的小孩在外面赢了一根棒棒糖就回來邀功。
谷奕不說話了,心情有些差。
“……”對面卻好像很快就能察覺出這兩秒谷奕的情緒轉變,突然開口說道,“這個成績,很出乎我的意料。”
谷奕一下子抓緊了手機,心頭微微顫動。
“也許……”谷玉的聲音在手機那端響起,“我當年陰差陽錯送你去楚門的決定,真的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