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校園裡響起一陣悠揚的鈴聲,播音員悠然的聲音從電線杆頂部陳舊的廣播喇叭裡傳出:
“大家好,我是楚門一中廣播站播音員,高二六班的胡北。歡迎各位家長參加高三百日誓師大會。百日誓師大會将于十點整準時在操場上舉行,請各位班主任帶領同學與家長在指定位置坐下并等待。”
“在此之前,請欣賞每日一篇詩朗誦。今天要為大家朗誦的是南朝樂府民歌《西洲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鬓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食堂門前人來人往的小路上,黃懷予掩下劇烈的心動,慢慢伸出了手,握住了楚恒遞過來的花。
鮮豔欲滴的黃色花朵,并不太長的綠色花梗,同時被一男一女的手輕輕牽住。
她垂下眼睛,手指小心試探着勾住花梗的尾端,随後就感受到像是同時有另一股力量正在和她牽引,似是一種對抗,又更像是一種坦誠和渴望。
她擡眼,再次望進楚恒深沉如海的雙眸裡。
校服的衣角被風吹起,少女的頭發被風吹亂,清新的冷氣飄飄蕩蕩。
……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钿。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
“哈喽學姐,這是等會儀式開始之後要送給家長的花。”
蘇琬接過學妹遞過來的花,看看手表,發現馬上就要到自己和媽媽約定見面的時間了,于是立刻打開書包,把花藏了起來。
“琬琬!”
蘇琬回頭,看見蘇明拿着保溫盒,從校門的方向走來。她腳步有些晃,接近一小時的擁擠公交車帶來酸疼的腰,裸露的手在冷風中被吹得指節通紅,瘦小的身軀藏在洗得有些發白的寬大棉襖裡。
蘇琬看着她一步步走過來。
記憶裡突然好像有什麼片段蹦了出來,是小時候媽媽帶她去兒童公園。她等在原地,媽媽去給她買冰淇淋。
那個時候媽媽還好年輕,穿着白色連衣裙,頭發燙過,眼含笑意,看見她乖乖等在原地,遠遠地就沖她招手。
“餓不餓?”
“爸爸馬上就到了。我們等會一起去坐摩天輪好不好?”
媽媽把冰淇淋遞過來。
白皙細嫩的手突然卻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般粗糙,冰淇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鏽鋼飯盒,标簽撕了一半,隔着熱熱的溫度。
回憶驟然在她眼前崩碎,蘇明站她面前,明明五官一樣,但是剛剛記憶裡還生動年輕的面容卻突然變得憔悴,細細的皺紋藏在眼角。
媽媽裹着寬大不合身的舊年棉襖,把裝着飯菜的保溫盒遞給她。
“餓不餓?”
“昨天去二街買的菜。遇見了一個熟人,給我打了折,很便宜!”
“前幾天就把假請好了,老闆還很不高興嘞。我說我女兒學校百日誓師大會,我一定要去的。”
“我女兒在楚門一中,學習棒得很!老闆一聽我女兒在楚門一中,立刻就同意了。”
“給你做的辣椒炒肉,給小予做的炸雞腿,還有給谷奕的糖醋裡脊。”
她細細密密地說着生活中瑣碎的小事,她的人生裡早已經被這些芝麻一樣的碎片包圍,侵占。她按部就班地活着,披星戴月地忙着,她的世界不是高檔寫字樓,隻是一個小小的保潔室,年輕的幻想像泡沫一樣消失,現實卻沉重地堕了下去。
“媽媽。”蘇琬接過飯盒,低着頭,突然說,“你說生活會變好嗎?”
蘇明一愣,然後露出一個笃定的笑。
“當然了。”
“太陽明天還會升起來的。累了就睡,餓了就吃,日子得過下去呀。”
“再說了,我有你呀。我女兒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谷奕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右手緊緊握着手機,四處張望。
他已經等了二十分鐘了。不過沒關系,谷玉應該馬上就到了。
旁邊三三兩兩的學生帶着家長經過,有說有笑:
“爸我這次考了年級前一百五十名!物理考了85!”
“可以啊兒子,這周末帶你去市内吃一頓!”
“好!快進去吧馬上就開始了!”
“……”谷奕目光追随着那對父子走進校園,摸了摸口袋。
口袋裡,是一張疊起來的文科年級75名的成績單。
她……也會和那個叔叔一樣高興嗎?谷奕擡頭看看天空,呼出一口氣,心情忽然無比輕松。
突然,手機震了兩下。
他立刻點開屏幕,自言自語道:“終于到了,都快十點了,馬上就開始了——”
入目隻有十三個字。
十分簡短,是那個人一貫的風格。
“對不起,臨時有事,會晚到。”
……
他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