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叔終于沒話說了,憋着一股氣,下手打了大大兩勺,放進了她盤子裡,嘟囔着真是不好惹。
“我确實不好惹,所以你不惹我不就行了。”那女生把盤子拿回來,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她瞄了一眼大叔胸前的工牌,說出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大叔,以後也别惹别的女生哦。你的工号00478,小心我投訴你哦。”
說完,她沒管那大叔被氣得豬肝一樣的臉色,捧着盤子找了張空座位坐下,心滿意足地開吃。
……
顧安看着正坐在他對面、隔了一張桌子的女生。
她帽子已經摘掉了,露出一張很年輕的臉。這張臉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寡淡,有些普通,五官稱得上清秀,但是卻無出彩和驚豔的地方,一眼看過去下意識隻會覺得是普通人,不會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
可是一旦笑的時候,眼睛裡就會閃過亮晶晶的光,變得極其生動,五官都變得柔和,透亮的瞳孔像是陽光下的新鮮葡萄,透着一股機靈的狡黠勁兒。
此時的她,是極其吸引人視線的。
顧安面前擺着一杯冰美式。
一小時的時間裡,他就喝了兩口。剩下的時間,他一直在看對面的女生吃東西。
她打了滿滿一盤子菜,還有一碗飯一碗湯,是很不會委屈自己的一頓飯。吃的速度不快,但是戰線拉得很長,可以一直吃一直吃。每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吃的時候全神貫注,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微微跷着腿晃着腳,直到一點一點把所有東西全部吃完。
到最後,她站起身,乖乖地把空盤空碗放到了回收處,走之前還把自己坐過的桌子給用紙擦幹淨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遠,顧安沉默地回過神,低頭盯着眼前這杯基本沒動過的冰美式。
他坐在原地兩秒鐘。
然後把咖啡拿起來,目光重新投向那個吃飽了的心滿意足的身影。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身體卻已經做出了選擇,邁開腳步,朝着她的方向走了過去。
……
她個子高挑,大骨架,纖長均勻,兩條腿又長又直。
顧安遠遠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腿上。
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鐘,他幾步走上前,伸出手攔住電梯門,擡眸,一下子和電梯裡的女孩四目相對。
“謝謝。”他一邊走進來一邊低聲說。
電梯門合上,狹窄逼仄的空間裡隻剩他們兩人。顧安沒來由地聽見自己略微變得淩亂的心跳聲,他掃了一眼前方的按鍵,隻有“7”是亮的,說明她要去7樓。
那女孩看了一眼他胸前挂着的通行證,沒說話,又擡手按了一下“8”。
顧安心裡一動,側頭朝她看過來。
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和她搭話,沉默幾秒終于開口道: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八樓?”
她聽到他突然說話,擡頭和他的目光對上,然後就反應過來,指着他胸前挂着的通行證,“這上面寫着你要去老闆辦公室。就在八樓。”
顧安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謝謝。”
她擺擺手,沖他露出一個突然的笑,“不用。”
……顧安的心像是被一束細小的絨毛掃過,微風吹拂,沉悶的心湖慢慢開始蕩起一點點漣漪。
電梯沉默地往上升,7樓到了,電梯門打開。
她大咧咧地往外走,走出門的那一瞬間卻又停住腳步,回過頭語氣輕快地說了一句“拜拜!”
顧安一愣。
那一瞬間他幾乎是要覺得她是否也想和自己認識才會主動留意到他身上的通行證以及幫他按按鈕,那一聲“拜拜”那麼輕快活潑,像一朵春天開過的花。
可是還沒有等到顧安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她已經毫無任何留戀地轉身走了,電梯門又緩緩合上,周遭隻剩下他一個人。
*
這一趟來東吟公司,顧安沒能從梁吟東這裡得到任何預想當中的資源幫助。
盡管他已經算得上低聲下氣地去祈求這位曾經帶過自己三年的經紀人。
不像梁吟東和趙焰之間曾有過的劍拔弩張,顧安和梁吟東之間沒有過任何直接沖突,他以為幫忙引薦一些認識的同行人脈資源、牽線搭橋參加一些飯局等等這些事,還是可以得到允許的。
這些本該是新娛員工以及胡權的工作,卻都在STAR名存實亡後早就無人在意。但是就算所有人都不在意,他自己卻不能不在意。為自己的發展和未來拼一把,顧安沒有覺得這件事特别丢臉,盡管他依然要給自己做許久的心理建設。
可是,梁吟東卻用最理性的方式做了回答。
“你不是東吟公司的員工,我也不是你的經紀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商業關系。如果我手上有資源和人脈,出于任何角度,我都應該首先考慮到東吟公司的藝人本身,而沒理由去給别人。”
她如此客觀理性,顧安咬着牙最終還是接着打了感情牌,卻沒想到梁吟東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然後提到了一個顧安最不想聽到的人。
“既然你提到私人感情,我就更加幫不上你。這麼多年來你和楚恒之間發生的所有事,隻有你們本人才清楚,我并不完全了解。但是我隻知道,中間者的倒戈或許與作惡者等同,我不能替他原諒。”
顧安一步步走向東吟公司電梯間,腳步重得幾乎要把地闆踩碎。
又來指責他了,又來高高在上地抨擊他,說他背叛、說他倒戈、說他陰險了。顧安想笑,從十幾歲進入公司到現在一路的成長環境早已讓涉世未深的青春期男孩變得扭曲了,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面對強權不畏懼的人,他不相信這個世界有敢于表達自己的人。
電梯門打開,他沉着臉擡手按了“1”,可是目光無意間掃到上面的“7”時,卻不經意間頓住了動作。
——她,是嗎?
腦中閃過那張年輕生動的臉。女孩的笑在他心裡一閃而過,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滑過,蹭起一點點酥癢。
她心裡有着一套樸素卻直擊人心的正義觀,就好像“給了一樣的錢就應該得到一樣的東西”一樣,說出來極其合理,可是大家好像都被各種各樣其他的繁雜壓迫所馴化而習以為常。
可是她不僅沒被馴化,反而不卑不亢地直面不公平,堅定立場從不動搖,敢說出來,敢争取,敢表達,敢心安理得地接受鬥争勝利的果實。
潇灑肆意,陽光熱情,像是擁有所有的光明面。
顧安雙手緊握成拳,又松開。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可是這樣的人今天真的在他面前出現了。
*
時間過去了小半年。2019年夏天結束,冬天要來了。
楚恒事業發展越來越好,而顧安渾渾噩噩地混着日子。他注冊了微博小号,每天不遺餘力地去給楚恒刷黑詞條、給他的歌打負分、刷抄襲……能做的他全都做了。扭曲嗎?是挺扭曲了,反正他早就是這樣的一個扭曲到死的人了。
每到中午的時間段,他如果沒事,就會有意無意地去東吟公司,特别是停留在三樓餐廳,喝上一杯咖啡,在周圍尋找着誰。
——可是,再也沒有遇見過他想見到的人。
顧安開始跟着别人混夜場。幾個玩得開的練習生經常去泡吧,天天組局,要幫顧安脫單,介紹了很多網紅小模特。問他喜歡什麼類型的,他隻說要熱情陽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飯量大的,腿長的。
半年時間裡換着交往了好多個,來來去去混沌度日,他卻覺得越來越麻木,越來越沒意思,再也沒有過曾經的那種感覺了。
——都怪楚恒。顧安喝得爛醉倒在煙酒彌漫的卡座裡,他模模糊糊地想,他一定要抓住楚恒的把柄,要讓他一夜變得千夫所指,要他重新糊穿地心,要他和自己一樣躺在地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