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秦肖肖顫抖着身子，默念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修士将醒，要麼殺了寺廟中的幾人再出去追其他的，要麼先出去追其他人再回來殺寺廟裡的。
他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的。
可是有曲歡在懷裡，秦肖肖大緻有種感覺——曲歡不可能會死，修士一定會先追出去，然後給他們逃亡的機會，他們會活下來。
秦肖肖不能保證憑借小說的未來走向來猜測是絕對正确，因為她上輩子不也輕輕松松地殺了曲歡嗎？
可是她現在不得不寄托全部希望于虛無缥缈的小說劇情，等待着頭頂審判的達摩斯之劍落下。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秦肖肖想，如果她是一個強大的修士，是不是就不用祈求命運在兩撥人的性命中做出選擇？
如果她強大，是不是就可以救下所有跑出去和留下來的人，而不是卑鄙無恥地抱着她上輩子殺害、而這輩子成了救命稻草的孩子？
秦肖肖的靈魂飽受煎熬，她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所以毫無作為。
可是哪怕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喊住了那些往外跑的人，告訴他們屋内有能保證他們不死的反派人物，是不是能夠救下一些人？
可是秦肖肖不敢賭，曲歡上一世能夠被她殺死，這一世為什麼不能被其他人殺死呢？
如果她叫他們留下，反倒害了他們呢？
我隻能決定我自己的命運，不去幹擾任何人的命運。那樣我可以為我自己負責，不必為你們負責。我縱使良心不安，也不會犯下大錯。
這種思想叫秦肖肖挫敗極了。
可她仍是沒有任何作為。
她看着修士睜開完全不像人的兇獸般的眼睛，懷中抱着可以決定她以及大多數人命運的未來反派，内心是從未有過的甯靜。
叫命運做出選擇吧，是叫他們一起埋骨于破舊寺廟，還是再苟延殘喘一陣。
秦肖肖見曲歡不知何時也轉過頭，跟着她一起看修士。
那麼小的孩子，安安靜靜，一點都不吵鬧，連頭頂發絲都是乖順的。秦肖肖手指微微蜷曲，輕輕地籠着懷裡人。
秦肖肖記得這時候的曲歡大概是7歲，若在現代還是個二年級的小學雞，那麼年幼，就要直面這樣的死亡時刻。秦肖肖于心不忍，遂擡手輕輕遮住了曲歡的眼睛。
無論是生是死，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看到這殘暴的一幕。
我上輩子自私地殺了你，這一世天生虧欠你……可惜好像也沒有多大機會去彌補了。
秦肖肖決定認命。
*
然而懷裡秦肖肖想要保護的曲歡卻是完全另一種想法。
修士就要開殺戒，巨大魔氣侵擾會使修士眼睛暫時失明，因為剛剛入魔，修士的神識容易受影響。他會被寺廟的神佛光輝和裡面剛剛死去的孩子的元神擾亂。
神佛和孩子都想要保護寺廟裡的人，所以可以屏蔽一部分修士探察的神識。他隻看得見跑出去的、觸逆了他的大部分人，會忽略寺廟裡留下的少部分。
他會去追那些活着村民。
難得的精彩時刻呢。
曲歡心裡惋惜，但面上仍一動不動，乖乖地任由秦肖肖遮住他的眼睛。
他從最開始的稍稍錯愕，轉化為漫不經心。
姐姐是在擔心他害怕嗎？
也是，他現在是個小孩子，确實不該看這些殘暴的畫面。
第一世時，沒有他的率先誘導，莫農安同樣入魔了。
他舉劍一個一個殺過，真正7歲的小曲歡是擔心自己死在這兒的。
但小曲歡到底不知者無畏，從始至終都睜眼看着，一眨不眨，即使是面對這些因他而慘死的人，他冷心冷情，既無憐憫，也無愧疚。
他隻是想，是不是強大便可以不受拘束，随心所欲？
曲歡從那以後就一直追求可以肆無忌憚的強大，可以對旁人生殺予奪的強大。
所以小孩子真不該看太殘暴的東西，會變得像他一樣壞——曲歡無所謂地反省。
而且後來他知道了，強大并不可以不受拘束。
世上總有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或人牽制着他，叫他永遠不能真正随心所欲。
譬如現在。
蓋在眼上的手并不細膩，相反還有點粗糙，觸着眼皮弄得人癢癢的。
但曲歡卻無法拂下它。
他一個殺害了千萬人的喪心病狂的魔頭，居然無法輕輕拂下一隻蓋在眼上的柔弱的手。
因為沒有多少人關懷過他，所以一丁點的善意，哪怕是來自于殺他的仇人，曲歡也會接受。
畢竟稀少，不能浪費。
他隻能任由那人沒有任何用處地擔心着他會害怕，并且裝出一副會害怕的樣子。
——真是煩惱。
他仍是無法原諒姐姐上輩子殺了他，可是又拒絕不了姐姐無甚用處的關心。
曲歡隻能繃着帶些許嬰兒肥的年幼臉，乖乖地任由姐姐遮住他的眼睛。
我還挺想看修士殺人的，不過不看也可以。我用神識、用魔氣也能感受到我喜歡的血腥氣。曲歡無所謂地想着，感受到修士最後一次掃過房間，好像什麼也沒看到，冒着風踏着雨走出了房門。
接下來便該是一場追逐戰。
曲歡期待着，卻感受到身後姐姐的軀體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起來。
姐姐用一隻手捂住了他的眼，另一隻手一定是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努力憋着不發出一點聲響。
曲歡心中略略疑惑——記憶中的姐姐好像沒這麼膽小啊。他都告訴她了他們會安全的，還是這樣怕麼？
記憶裡的姐姐總是一馬當先，什麼也不怕地就先沖出去。她敢作敢當，敢愛敢恨，從不露出軟弱的模樣。
怎麼重活幾世，活成這幅模樣了？
曲歡想，怪他上輩子死得太早，都不知道姐姐後來又經曆了什麼。
到底是多麼可怖的經曆，把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弄成這幅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