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兩月前同曲歡約定好去殺幕後之人的莫農安。

他早早完成了任務，無所事事地到處閑逛了一番，才終于下決心來找曲歡。

他對曲歡仍是心存怨念，每次想到曲歡哄騙自己都要恨得牙癢癢，想要找曲歡報仇，但他又實在懼怕曲歡，完全摸不準曲歡的實力，所以隻敢遠遠地跟着。

莫農安目睹了曲歡被食人魔啃食的場面，看到曲歡對此毫無還手之力，也看到食人魔吞咽曲歡血肉後的慘狀。

莫農安不禁猜想，也許曲歡自身實力并不強大，他隻靠着身軀裡的巨量魔氣制敵，他甚至沒辦法主動攻擊，隻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地拿血肉裡的魔氣撐死食人魔。

食人魔是撐死的。莫農安想，那他養着孩童一點一點吃掉就好了。

至于曲歡實力究竟如何，莫農安想試試。所以他直接動手挖了曲歡殘缺肩膀的嫩肉，當着曲歡的面放入口中咀嚼。

一般人應該生氣了吧？但曲歡還隻是乖乖看着，什麼也沒做。

莫農安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再看曲歡，脫去了那層覺得曲歡很強的心理後，他發現曲歡實在虛弱得可憐。

曲歡被剜了一塊肉卻什麼都不敢說，看莫農安把肉含入嘴中時慢慢紅了眼眶，淚水積聚半個眼眶，卻偏要忍着不哭，忍得鼻頭和面頰都泛紅了，眼睛還水汪汪地瞪着人。孩童本來就一副好相貌，這種情态更顯得他可憐可愛。

莫農安幾乎快被這樣的曲歡蠱惑了，但他想起曲歡騙人的先例，決計不會再上當。他于是更加粗暴地對待曲歡，用自己的手指在他傷口上碾來碾去。

曲歡确實在裝可憐，但他裝可憐的對象不是莫農安，而隻是秦肖肖。

秦肖肖在莫農安第一次動手時并未阻止，她心疼曲歡，她能感受到曲歡被剜去血肉那一瞬間身體的緊繃和顫抖，但她心存僥幸，希望這個陌生男子在吃了曲歡血肉後也會像食人魔一樣暴斃。

但是沒有，莫農安完全沒事，甚至還變本加厲地欺負曲歡。那傷口仿佛痛在自己身上，秦肖肖整顆心都糾起來。

秦肖肖努力告訴自己不要慌張，冷靜些自救。她問莫農安：“您認識我們嗎？我們身上有您需要的東西？或者需要我們幫您做什麼嗎？”

莫農安改了一些相貌，因而秦肖肖沒有認出他。

莫農安的注意力從曲歡轉到秦肖肖身上，他慢慢彎起嘴角，含笑看着秦肖肖。

他可太喜歡少女這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眸子，少女嘴上還能勉強保持平靜，但眸子分明在求饒，在恐懼，在告訴别人：求求您，不要對我們做什麼……

殊不知——這樣脆弱的眸子讓人更想欺負了。

莫農安裝作和善地說：“别緊張，小姐，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是見你和你的弟弟遇到麻煩，才跟着你們怕你們再受傷。”

少女茫然地眨眨眼，在費力理解着他的話，許久之後稍稍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樣子。

她松了一口氣，眼裡的恐懼迅速消弭下去，轉而換上另一種感激的情态，她輕聲腼腆地說：“謝謝您，您真是好人。實不相瞞，我們确實遇到一些困難，我弟弟的傷口完全不會愈合，我們已經無計可施。”

“……抱歉，我誤會了您，您剛剛的舉動隻是想幫助我們，我卻以為……”她越說面頰越紅，最後眸子像慌張的小鹿一樣望他，“不知您嘗了我弟弟的血肉，可有想出什麼解救之法？”

幾句話把剜肉曲解成幫他們看病，偏偏少女眸子真誠，莫農安辨不出她是真心還是假意。莫農安順着話說：“我自有辦法，但還需要些時日幫你們調理。”

這話是要一直跟着他們的意思。

他口中的調理，也許是像今日這樣殘酷無情地對待曲歡。

秦肖肖滿眼驚喜，手緊緊摟着曲歡，“是嗎？謝謝您！如果沒有您，我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莫農安沒有回複秦肖肖，而是先似笑非笑地看她懷裡的曲歡。

秦肖肖這幾句話等于是将曲歡賣給自己了。明明知道他會對曲歡不利，卻還是一口答應下了他的訴求。有這樣一位貪生怕死的姐姐，莫農安很想知道曲歡作何感受。

曲歡背對着秦肖肖時眼眸愈加冰冷。他看到了莫農安的挑釁，卻無話可說，他有一種和莫農安打賭結果賭輸了的感覺。

和假姐姐相處了這麼久，曲歡潛意識裡認為自己對假姐姐是有利可圖、比較重要的，假姐姐不可能把他推出去——就算是裝的，也不行。

秦肖肖驚喜過後又面露難色，有些難為情地說：“可是、可是我們是和别人一道來的，他們還不知道我弟弟是……的事，您能幫我們隐瞞嗎？”

莫農安爽快點頭，他握着把柄随時可以拿捏秦肖肖，自是有恃無恐。

他們達成共識。

秦肖肖手中還握着藥瓶，上面已經沾滿手心汗漬，她把汗漬往衣袖上一擦，想到曲歡的藥還沒上完，朝莫農安讨好地笑了笑，想要繼續先前的動作給曲歡上藥。

曲歡突然出聲：“既然這位哥哥說要幫我治病，那姐姐的藥就不必了吧。”

這語氣……是生氣了嗎？

秦肖肖上藥的動作停了。

莫農安臉上興味更濃，他終于看見曲歡像孩童的一面，曲歡之前一直像個局外人一樣置身事外，現在居然賭氣了。

曲歡不看另外兩人，隻低着頭盯地上的小草，他說：“姐姐放心把我交給他，那他肯定能治好我。”

誰都知道那不可能，那隻是權宜之計。秦肖肖有些焦急地勸阻：“你别胡鬧……”

“我沒胡鬧！”曲歡突然擡頭，淚珠一顆顆滾落，淚眼朦胧像是在控訴秦肖肖，“不要讓他們知道我是魔物……還是不要讓他們知道姐姐與魔物為伍？”

“……”

秦肖肖被問住了，她究竟是在害怕别人知道曲歡是魔物，還是害怕别人知道自己養魔為患？她叫曲歡不要同其他人說話，叫曲歡不要露出破綻，這究竟是為了曲歡，還是為了她自己呢？

少女不回答，竟然真在糾結。

曲歡氣得面頰鼓起，憤憤說：“姐姐無錯，要怪隻怪我是個令人惡心的魔物。既如此，那我和這位哥哥走，姐姐自己回去和他們會合吧。”

這怎麼可以？這不是羊入虎口麼？！秦肖肖有些氣急敗壞地打斷他：“你在說什麼呀？”

她從來沒有想抛棄曲歡，她隻是在和莫農安周旋。

曲歡流淚的眼睛裡有不易察覺的興味，他順勢說：“這位哥哥是魔修，我是魔物，我不該和他走麼？”

秦肖肖愣了，語句艱難：“魔……修？”

看戲看得正歡，身份突然被戳破，莫農安怒而指着曲歡：“你！”

曲歡的話還沒完，他忽略莫農安威脅的目光，繼續說：“姐姐就不覺得這位哥哥眼熟嗎？阿歡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曲歡不開心，其他人就也别想開心。

秦肖肖遲疑地打量莫農安，莫農安氣得想把臉遮住。

曲歡慢條斯理地戳破最後一層窗戶紙，“這位哥哥，我們在寺廟裡見過的。”

——這是寺廟裡那個殘殺衆人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