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笙倚靠着床頭,眼裡噙着笑,面上卻沒什麼表情,在影翠宮的照耀下顯得高貴又清冷。
她話音落下,曲歡在窗台停了停,而後裝作無事般跳上床,蜷起尾巴窩在流笙身邊。
流笙眼中笑意更甚,心情愉悅得壓不住。
但她如同割裂般,口中說着與笑意完全不符的話:“那些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聲音微微顫抖,仿佛她難以置信般。
曲歡無法回答。他也沒有興趣回答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流笙像無法接受般凝視着他,眼中情緒仍和話語不一緻,她輕聲問:“為什麼?”
曲歡大概明白她想要的答案,但覺得莫名其妙。
為什麼?難道還為了你嗎?
殺前任祭司是因為看不慣他抽人血時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殺後一個村民是為了幫假姐姐一行人洗清嫌疑,殺後面的人是為了公平所以湊得整整齊齊。
但流笙好像誤會了。
她半阖眸子,聲音低落,示弱般,溫柔得不像話:“傻布魯,你不必再為了我做任何事,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她說這話時與曲歡保持了一段距離,這段距離隔着的仿佛不是床榻上的一尺,而是軀殼和靈魂。
曲歡沒覺得她在和自己說話。甚至他覺得流笙自己也知道,她不是在同他說話。
所以曲歡沒有理會,繼續慢吞吞地梳理着自己的毛發。
行吧,你說為了你就算為了你吧,雖然不知道一隻蠢狐狸能為你做多少事。
他嗅了嗅尾巴,要是換在人類軀殼上早就皺起了眉:怎麼可能沾上血腥氣?他可是很注意的!
偷偷瞟了眼旁邊熟睡的秦肖肖。假姐姐怎麼回事?這樣都吵不醒麼?
他思緒淡淡地飄來飄去,沒有和流笙一個頻道。
對于出幻境,曲歡大緻有自己的思路了,就等着七日之期滿流笙被獻祭。今天已經是第六日,再等一日,他就不用再委屈地在流笙身邊裝一隻狐狸了。
流笙似乎不覺得自說自話沒意思,她跟着曲歡的視線看了眼沉睡的秦肖肖,順勢轉了話題:“蘇姑娘相信我們所以留宿在這裡,可是原來我們并不無辜。”
這是什麼意思?
知道他和假姐姐的關系,特意提出來挑撥?
曲歡終于做出了些反應,他擡頭看着流笙。
流笙慢條斯理道:“如果蘇姑娘知道你是兇手,告發你是兇手,那該怎麼辦呢?”
她歪着腦袋,好似很煩愁。
眼中帶上無法動搖的偏執,流笙慢慢地将手附上秦肖肖的脖子,溫言對着曲歡說:“我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傷害你。”
曲歡沒有動作,看着易世非給的符箓生效,流笙輕輕揚眉,符箓立即化為灰燼。
如此品階的符箓應該已經是易世非師門能拿出的最厲害的寶物,但在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赤幽族公主面前連一擊都不能擋下。
這樣的實力,就算曲歡想,也無法從她手上救下秦肖肖。
更何況曲歡并不想救秦肖肖。
留宿是假姐姐自己的選擇,是死是活都是假姐姐自己選的,雖然曲歡覺得假姐姐就這樣死了有些可惜,但到底不會幹預。
他們之間的姐弟情本來就非常塑料,曲歡留着秦肖肖的最大原因是心口那一刀。
那一刀的仇還沒報。但曲歡也沒傻到為了報仇去對抗一個強大的不明力量。
流笙最終沒有使秦肖肖在睡夢中死去,她停了手。
她眸子帶上絲詫異,不能理解曲歡為什麼不救人。
這人可是他最在意的姐姐啊……難道哪裡出錯了麼?
在流笙停手的後一息,敲門聲響起,看起來就像是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行動。
流笙順勢松開手。同時她面上的冷漠變了,變得有些天真和茫然——誰會在這時候找她?
來人是齊明。
他像前任祭司一樣杵着拐杖,可是卻不是因為年邁,是因為他眼睛上纏了一圈繃帶。
流笙對齊明有些印象,遂問他:“你眼睛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流笙一眼看出齊明的眼睛是被人戳瞎的。可是明明昨日還是完好的……流笙止住思緒,并沒有多少耐心去多想。
夜色下少女的話語是如此溫柔,齊明帶上淺淺的微笑,輕輕搖頭:“不勞煩殿下了。深夜叨擾,希望沒有打擾到殿下安寝。”
他語氣柔和,聽起來很歡喜。
流笙卻對這慢悠悠的語氣有些不耐煩,隻是因着突然生出的好奇心發問:“你來做什麼?你也要我的血麼?”
流笙記得這人,這人是上千年輪轉中唯一一個沒有抽過她血、也沒有飲用過她血的清原鎮人。
要是這回也破了例……那真是可惜了。
齊明還是搖頭,他不再藏着來意,語速稍稍加快:“殿下願意離開清原鎮嗎?我帶殿下逃出去!”
縱使眼睛上纏着繃帶,但他突然擡起頭,直直地面向流笙,激動和歡喜暴露無遺。
“你?”流笙眸子微怔,是真的驚訝了。
齊明點頭,“對,我。”
清原鎮是有邊界的,不止對外來者,也對原著民。他們都是被困在清原鎮的人。
這位新祭司的意思居然是去清原鎮之外麼?曲歡豎起耳朵。
流笙很快恢複冷靜,“異想天開。”她這樣點評,毫不留情。
齊明更加激動,向前邁了一步:“殿下,你相信我,我有辦法帶你走!”
走?去哪裡?
流笙的眼神就像在看幼稚的小孩子,她道:“那你現在就帶我離開。”
上千年了,沒有一個人說要帶她離開。所以面對齊明的胡言亂語,她竟然有耐心聽他說完。
流笙邁下床,裙擺滑落在地,遮不住拖在身後的長長鎖鍊,她走到齊明身邊,在齊明顫抖的身軀旁站立,踮起腳湊他耳邊說:“祭司大人,你能幫我解開鎖鍊嗎?”
從未離少女如此近過,齊明呆了幾秒,“撲通”一聲跪倒在影翠宮冰冷的地面上。
“殿下,我、我……”他緊張得結巴了。
“做不到是吧?”流笙淡淡地接上。
齊明突然哽咽了,他努力壓抑哭腔、維持沉穩音調說:“殿下腳上的鎖鍊是魔神設的,隻會在祭典那一日打開。”
流笙閉了閉眼,“魔神,魔神,那家夥怎麼配用他的稱号……”
流笙這一聲很輕,曲歡聽見了,但似乎離流笙更近的齊明沒有聽到。
她口中的“那家夥”是指害赤幽滅族的僞神?“他”又是誰,難道是真魔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