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胃被填飽,人就犯困。
秦肖肖去床上坐好,拿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個圓圓胖胖的大團子,慢慢等消化。
她記着剛剛的事,羞惱地不看曲歡,不想給他抱。
哪裡有這樣的人啊,她都哭到打哭嗝了,還硬是要喂東西,明明一顆辟谷丹就可以解決問題,偏要這麼麻煩……
餘光看見曲歡趴在窗沿,新奇地向下看。
“這裡視野這麼好?”
天宮在高位,距離海面幾百裡,照曲歡的視力,翻湧海浪下的魚獸都能看得清楚。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手撐在窗沿,姿勢像課間中學生聚在一起往窗外看的模樣,沒有一點原文大反派該有的風範。
“我看不了那麼遠,都看不清你。”秦肖肖不躲他視線了,扭頭看過去。
曲歡心道,還好看不清。
不然那還了得?
不知他在看些什麼,一直津津有味地倚在窗邊,秦肖肖慢吞吞地低下臉,埋着下巴,昏昏欲睡。
屋内靜好,但屋外戰況焦灼。
不時有人從天宮墜落,閃電劃破夜空,照亮幾個驟然砸下的黑塊。曲歡比較着距離,算着這是樓上哪面窗掉下的可憐人。
争鬥越來越激烈,不時有慘叫聲傳到屋中。
曲歡扭頭觀察秦肖肖,見她緊閉雙眼,捂着耳,曲着腿,一個勁想将自己藏在被子裡——像烏龜縮着可愛的圓腦袋,收起細長的小尾巴,屈着短短的手和腳。
當“梆梆梆”的砸門聲響起,她整個“龜殼”都劇烈顫抖起來。
好可愛。
曲歡看得開懷,湊到秦肖肖跟前,冷不丁地喊了聲“姐姐!”。
“!”吓得秦肖肖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她睫毛哆哆嗦嗦,眼睛清淩淩、霧蒙蒙的,含一層動人的水霧,像清晨幹淨的露珠,叫曲歡想拿白玉瓶子收集起來。
曲歡颦眉,狀似怪罪,“我就在這裡,姐姐怕什麼?”
“我、我……”
确實,同曲歡待一起沒遇過什麼危險,但“怕”這個東西,是本能,忍不住的。
面前少年笑意盈盈,跪坐于她床前,黑緞一般的頭發被暖黃燭火浸染,面容溫潤柔和,眉目狡黠,嘴唇瞧起來極軟,整個人像隻漂亮的精靈,還是族中年紀最小、最活潑調皮的那隻。
但他與周遭一切割裂。
若是秦肖肖在玩從一張圖中找出詭異之處的小遊戲,她第一個把這少年圈起來。
他“美好”得與一切不符,身上有種天真的殘忍,滿不在意一窗之隔的生死,窗外人慘叫着墜落,他看得津津有味,滿含笑意。
秦肖肖忽然想到,“鈴風他們如何了?”
外面正在大混戰,鈴風和姬祿帶着白玄這個凡人,如何了?
曲歡從層層疊疊的暖和被子裡撈出秦肖肖的手,握在手裡,“我不知道,出去看看吧。”
如果能看見幾瓣白玄,曲歡覺得自己心情能更愉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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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血水混着屍體殘塊,斜斜地往下方大堂流,串成血腥漂亮的血珠瀑簾。旅館的小精怪似金雕,一個個張着嘴在下方接,尖齒外露,眼冒精光,狹長透明的羽翅舒張。
曲歡含笑朝砸門那人望去,是個衣着樸素的散修,但手上拿着的劍,質地獨特,感覺還不錯。
曲歡:想搶。
他笑容太過坦然自若,反叫那人萌生退意。
喬秀思忖,這少年瞧着不顯山水,但他旁邊那個煉氣期卻是實打實的雜靈根廢柴,同少年打,好處明顯,赢一人能拿兩張入場券,但壞處也明顯,少年足有護住兩人的實力,不那麼容易取勝。
喬秀想着,眼神警惕,慢慢後退,意識到兩人沒有主動進攻的打算,飛快地轉身離開。
他決定把姐弟兩人留在後面,先去看看有沒有其他更好對付一些的,畢竟他隻需要一張入場券。
曲歡滿眼失落,秦肖肖在身旁,他不能主動挑事,隻能看着那柄沒見過的新奇的劍就這樣“跑”了。
他反省,是自己笑得不柔和、看起來不夠弱麼,怎麼不打了?
曲歡悄悄地給自己顯在外的修為又降了幾個小境界,瞧起來更像個軟柿子了。
還特意把入場券挂在腰間最顯眼的位置,随着行進一晃一動,像在明晃晃地說“快來搶我呀”。
秦肖肖半抱着曲歡手臂,一路閉着眼,既怕擡頭看到兇殺厮鬥,又怕低頭看到血流成河,恨不能躲進曲歡衣襟裡。
——他倆像一個軟爛了的柿子,嵌在另一個香軟甜膩的柿子上。
多麼迷人的組合。
但偏偏一路上,遇到的人都默契地避開了他們。
這麼血腥的夜晚,衆人都殺紅了眼,不處于仙域地界上,不用再顧忌什麼仙域規矩,死了或是殘了,殺人奪寶,不需留手。
但能留到現在的人,一般都有幾分謹慎。
兩個身上有入場券的美味點心,肆無忌憚地在血流成河的廊間晃,要麼是運氣爆棚的“傻白甜”,要麼是實力莫測的緻命陷阱——他們得掂量掂量自己實力夠不夠吃進口。
由是曲歡和秦肖肖一路暢通無阻,順利找到姬祿鈴風幾人的所在地。
到時,幾隻靈獸正在同一修士撕咬戰鬥,姬祿鈴風見縫插針地用雙壁劍法打人,看起來占據上風,多對一,挺欺負人的。
終于有機會打架,曲歡将秦肖肖送入姬祿鈴風護着的屋内,加入戰局。
被圍毆的人年紀不大,見曲歡來,開心地朝他喊:“他們有一個凡人,總共三張入場券,兄台幫我,我分兄台兩張……”
但曲歡一道靈力給他武器拍折了,那孩子傻眼,“你們、你們……”
他統共被三人圍着,被一隻飛禽叼着頭發,被一隻兇犬咬着衣服下擺,還有最為勇猛的獅牙同他正面争鬥。
凄慘的多對一局面。
方羽崩潰地朝樓下大喊:“這裡五張入場券!一凡人一練氣三築基!!”
他真是瞎了眼覺得他們好搶!
很快便湧來七八人加入混戰,有些已有入場券的人依然想搶更多,方羽趁亂偷了一人的入場券便腳底抹油偷偷溜走,走前還給他們做了個鬼臉。
另一邊,秦肖肖同白玄一起待在屋中。
屋外戰局穩據上風,秦肖肖便安下心來,欲關心身側白玄。但見白玄衣冠整齊,面容不驚,身為凡人,看起來狀态反倒比她還好。
白玄先開口,一臉關切,“仙子,你沒事吧?”
“沒事……”
青年竟然伸手,幫她把鬓發理到耳後,秦肖肖一瞬間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後腰簇簇地發寒。
二人坐一條長凳,秦肖肖想挪動屁股,同白玄拉開些距離,又怕自己動作太顯眼,徒增尴尬,心中糾結。
白玄笑容柔和,“仙子面色怎麼這麼白?冒這麼多汗珠,累了吧,玄幫仙子擦擦。”
他說着就去取手巾,秦肖肖忙止住他動作,“不必了,謝謝你,我就是路上走得急了些,休息一會兒就好。”
白玄垂眸,望向她抓他的手臂上。
“……”
秦肖肖趕忙松開。
雖沒看見白玄的眼神,但秦肖肖敏銳地察覺到,白玄大概有潔癖,厭惡同人接觸。
身體一瞬間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剛剛他幫她整理碎發,指尖隻拂過發絲,未觸碰到一絲肌膚。
手指溫意帶來一股酥癢感覺,秦肖肖驚覺,同白玄相識十餘年,二人皮膚上的接觸唯有一次,便是相識的第一面,她牽着白玄小朋友的手送他回家。
記憶已經模糊,但記憶裡的白玄是個小太陽一樣的孩子,永遠帶着笑,眼含期待地望她。越是長大,越是知分寸、懂禮數,作為家族的繼承人,白玄為人端正,有君子之風。
……今日怎麼會做出這樣出格的舉動?
他為她拂發,也太親密了些。
秦肖肖隐隐覺得怪異,白玄既然不喜歡同人接觸,為何還固執地與她接觸?
還是說她想得太多,是錯覺麼?
“好,玄陪着仙子。”
白玄溫和的回答打斷秦肖肖的思緒。
她搖搖頭,心道不想了。
他們一齊望着印在門戶上的刀光劍影、術法幻形——像皮影戲,不同靈力有不同顔色的影子,色彩斑斓。他們困于透明結界之内,如在封閉影院觀影。
不知誰的鮮血在門戶上濺了長長的猙獰血痕,秦肖肖心髒狠狠揪起,下一秒,手背覆上一隻寬厚的手掌。
心中狂風大作。
“!”秦肖肖像沾上毛毛蟲一樣瘋狂把他甩開。
她怒視白玄,不敢出聲,因為曲歡就在門外。
神他媽錯覺!!
白玄這臭小子!!!
白玄眉眼微垂,“仙子,玄害怕。”
草草草草,你怕個鬼,秦肖肖已在心裡罵了白玄一百遍。
“我也害怕,”秦肖肖聲音冷淡,“我比你更害怕。”
白玄究竟怎麼想的?一開始來秘境,他們表示可以為他尋藥,他說想盡孝心,便跟着來;現在她同曲歡關系正處于上升期,白玄想橫插一腳?
哥們,這是破壞人家感情,這是知三當三!
“你幾歲了?”
“二十有二。”
秦肖肖努力平心靜氣,“等你父親康健,給他找個兒媳婦,好好過日子。”
修仙界的藥很靈,吃了能藥到病除,隻要能尋到藥,保命不成問題。
白玄笑,“好。”
他答應得那麼爽快,秦肖肖如鲠在喉,許多想說的話都還沒組織好,就被噎回肚裡。
屋外仍在打架,一群人去到更寬敞的地方,離得遠了些。秦肖肖坐立難安,隻覺時間漫長,看那蠟燭,半日不燒低一些。
白玄見她縮着腳想離自己遠一些,索性站起身,到窗邊眺望。
“仙子怕什麼呢?怕歡弟弟麼?”
白玄對她竟然有這種心思,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秦肖肖快被氣暈過去,不想回答他。
“仙子怕歡弟弟知道,玄喜愛仙子,怕他知道,玄想親近仙子,是麼?”
秦肖肖不時擡頭望門外,估算着鬥法者的距離,“……你想怎麼樣?”
白玄的離譜程度與曲歡不相上下。曲歡裝黑衣隐瞞身份,暴露真容即奪她初吻親她三下,而白玄,将心思藏得那麼深,在明知她與曲歡相好的情況下,依然試圖同她親近。
“玄想要仙子答複。”
“好,我怕。”
小魔物若是知道白玄牽她手,非得砍白玄手不可。
秦肖肖給自己補了幾個淨身術,防止曲歡那狗鼻子聞出來。
“仙子知道,歡弟弟若知曉玄喜歡仙子,會做出過激之事,類如——殺了玄,是麼?”
“知道。”
小魔物的胸懷,比那圓珠筆裡的墨水還少。這點秦肖肖已經明晰,她更奇怪的是白玄。
大兄弟,你也明白啊?對人家大反派被窩裡的姐姐下手,虧你敢。
人家大反派是我們小炮灰惹得起的?啊不,你甚至不是炮灰,你是作者提都沒提過的路人甲。
“仙子知道歡弟弟殺伐氣重,知道他不畏仙盟守則,敢殺凡人,是麼?”
“……”
秦肖肖适時沉默,不敢輕易回答。
修士殺凡人是大罪,秦肖肖沒見過曲歡殺凡人,但曲歡這幅德性,他确實不畏仙盟守則。
白玄步步緊逼,“仙子知道自己成了他的東西,不容他人觸碰,并且也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己身為他所有物的‘潔淨’,是麼?”
秦肖肖猛地擡眼,盯着白玄,呼吸加快。
“不!是!”
她咬牙切齒。
“是麼?”白玄已經走到她跟前,牽起她一縷頭發到鼻前嗅聞,掀起眼皮,涼涼地望她,“那回到第一個問題,怕麼?”
此刻的白玄叫秦肖肖陌生極了。
她嘴唇翕動,反駁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