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沙漠邊緣出現綠洲時，衆人皆歡欣雀躍。

疾步趕去，将要邁過邊際、踏上青草——

忽而，一道無形的結界顯現，将衆人阻隔在内。

為首的男子摔了個跟頭，“怎麼回事？”

他不死心地又撞了一次，額頂像碰石頭一樣疼，他捂着頭“哎呦哎呦”叫喚起來。

“仙師，這是怎麼回事？”衆人皆眼巴巴地瞧着樂楚悅。

樂楚悅面色凝重，望向前方突然出現的人——

一襲白衣勝雪，腰間挂着柄樸實無華的鈍劍，其眸沉靜淡然，似乎周遭一切都難以入其眼。他立于那僅有一界之隔的綠洲上，衣袂飄飄，獵獵作響。

“你設的結界？”樂楚悅問。

那人眸光掠過說話的樂楚悅，落到了後方的曲歡身上。

“你殺了她。”其聲平淡，無悲無喜。

刹那間，男子身上爆發出鋪天蓋地的壓迫力，凡人七竅流血，疼得地上翻滾，幾位修士也面色難看，半跪在地——曲歡和秦肖肖除外。

曲歡把秦肖肖護在身側，這才走神般移過視線，瞧向男子，“嗯”了一聲。

歸複被曲歡這不知死活的态度惹笑，牽起一絲嘴角，“小兒找死。”

他們同時拔劍。

歸複的第一劍直逼秦肖肖而去，而曲歡的第一劍揮向結界，結界在這一擊之下破開一角，曲歡收劍時恰好擋了歸複的攻擊。

兩劍在眼前交鋒，浩瀚靈力猙獰洶湧，巨大的沖擊力撲面，秦肖肖快吓跪了，而曲歡拉着她不讓跪。

歸複隻用了一成力，不出所料被這樣輕易接下，他對曲歡作了判斷——年輕而狂妄，第一劍不護最珍視之人，與強敵對戰時還有閑心分一半精力給身側人。

“難怪天才易折。”

但謹小慎微的天才未免過于無趣。

歸複有欣賞意，暫時放松了威壓，得到喘息的樂楚悅連忙組織衆人從結界破口跌出去，他們呼吸到新鮮空氣，摔在草地上，大口喘息，劫後餘生。

“你做什麼！”高小瑩坐起身來，瞪大雙眼，看到不敢置信的一幕。

源源不斷的靈力從靈花花手上流出，迅速拼湊起結界邊緣，如此大面積的靈力消耗，縱使是靈花花也有些吃不消，她額間挂了大串汗珠，聞言喝道：“加固結界，看不見麼？過來幫忙！”

“你！”

高小瑩仍在怔愣，樂楚悅已經毫不猶豫地加入，“不能讓戰鬥波及凡人。”

封好結界後，靈花花以舟載起衆人，“走！”

“等等，他們……”高小瑩往後看，結界裡還剩了三個人，一個敵人，兩個同伴。

“顧不及那麼多了，”靈花花也向後看去，想起數月來的同行，心中升起股惋惜之情，“希望他能為我們拖些時間。”

……

結界内，歸複招招淩厲，向着秦肖肖而去。

雖然殺招都被曲歡擋下了，但秦肖肖已經快吓哭了。

她嚎啕，“不能把我放下麼？”

“他是女妖的主人，”曲歡抽空解釋，“我殺了女妖，他想殺姐姐。”

“主人”二字在歸複心間轉了一道，他破天荒地反駁，“不是主人。”

在他分神這一刹那，曲歡打入一道靈力。趁歸複被靈力縛帶牽制住，曲歡将秦肖肖放到地上，畫了一個保護圈。這是秦肖肖近些時日見過最厚的保護圈，曲歡要離開時，她仍瑟瑟發抖，覺得完蛋了。

“我們可以跑麼？”

以前遇到這麼厲害的修士，他們都是先跑為敬。

曲歡說，“跑不過，他修為同我師父差不多。”

梧提道君可是最強者！

秦肖肖一瞬間更絕望了，不想給曲歡增加負擔，她邊抖邊說，“那你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

曲歡笑了。

秦肖肖更慌了。

都要死了還笑什麼笑？

“小心！”在她喊出聲之前，曲歡已經避開後方人的攻擊。

旁觀時秦肖肖才更覺得，此次戰局非常激烈兇險，對面看起來始終遊刃有餘，而曲歡，秦肖肖完全看不出來曲歡是什麼情況，對面出招他就接着，鮮少主動攻擊。

完蛋了，該不會放棄抵抗了吧？

要不要試試求饒？可是求饒的話，對面會聽麼？女妖作惡多端，他既然是女妖的主人，那一定也是很壞的。

目前應該還是可以抵擋的，因為保護圈完完整整，曲歡沒讓它受到一點攻擊。

但再拖下去，情況不敢想象。

他們不能死這兒。

秦肖肖慌忙翻找出蘇淨予的神女碎片，将之緊緊握在手中，在用與不用之間糾結。

神女碎片無疑蘊含巨大的神力，可這力量是女主大人的，她曾經試着用過一次，可以用，但是……這不是屬于她的。

她不可以偷竊了人家的東西，還将人家的力量用光。

穿書文裡的小偷是最讨厭的，秦肖肖看小說時這樣覺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用這股力量，這樣就可以安慰偷了東西的自己還不是太無可救藥，有一天她會将之完璧歸趙。

再等等看，等曲歡落入下風。

……

帶着好孕村村民奔逃幾日的靈花花等人，在草地版塊上遇見另一夥人。

“你說救誰？”雷承青澤一臉幸災樂禍，“那厮倒黴的樣子，我一定得去看看。方兄，你呢？”

他喚的是清水派大弟子方覺明。

清水派進入鳴州州界，是二公子雷承青澤去接待，二人由此結識。後來秘境裡再遇，兩隊人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方覺明禀明帶隊師叔後，與雷承青澤同往。剩下的清水派衆人幫忙照料好孕村婦孺。

雷承青澤帶着自己一衆侍從兵士，還有如娘及幾位侍女，架着香車寶馬，慢悠悠地趕去“救人”。

這一隊人裡，大概隻有衛兵隊長周大龍真心實意地擔心他的曲兄弟。

……

這一比拼比了很多日，秦肖肖在保護圈裡腿都麻了，周圍風沙漫天，龍卷風卷來卷去，各種魔物都被波及，浩浩蕩蕩地逃離，保護圈内依然一成不變。秦肖肖從焦慮變成了，打快些吧，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伸頭少受煎熬。

而正在戰鬥的人，歸複，僅僅拿出了三成力。

他從始至終不是那麼想殺曲歡，畢竟，為了一個已死的魔物，殺掉人族未來大有可為的後生，如何看都不值當。

可是他的瞑梓，就這樣被人殺掉了啊。

歸複對于瞑梓已死的事情不是那麼有實感，他們相伴了近千年，歸複在修仙界閉關修習，瞑梓在廣靈中世界，歸複每百年出關一次，會來找瞑梓，這是他最期待最高興的時候。

瞑梓最初隻是草地裡不起眼的一隻小妖，因為遇見歸複，成了該界的霸主，平日裡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

歸複以為他不在的時候，瞑梓會過得很好。

但他下一次來找瞑梓時，開滿鮮花的草地成了荒蕪的沙漠，瞑梓終日坐在同一個地方，眼淚積成了一個小河灘。

這是他們相遇的地方，歸複初次救下瞑梓的地方。

歸複對瞑梓無可奈何，【你是魔物，現在還是大魔，出息就隻是這樣麼？】

瞑梓永遠對歸複又抓又咬，越來越瘋癫，美貌退化，不修理頭發和指甲，皮膚越來越不像人類的凝脂，而像幹枯的樹皮，她長着獠牙，忘了怎麼說話，隻會“嘶嘶”地試圖恐吓歸複。

但歸複覺得這樣的她可愛，比一衆人族女孩可愛。

瞑梓對生孩子有執念，眼淚成了催生的靈藥，她聚集起一衆凡人，讓他們生子，歸複自覺有愧，便不管這件事。

每百年歸複不論有怎樣的事，都會趕到廣靈，見瞑梓一面。

今年來得晚了些，入口已經關閉，歸複撕裂空間進來，卻感受不到瞑梓的氣息。

瞑梓死掉了。

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殺了。

這小子竟然還有些天賦，叫他舍不得殺。

歸複許久無波無瀾的心，少見地憋悶。

他打算公平，他的愛人死了，這小子的愛人也必須死。

可實戰起來，歸複發現事情的棘手性。這少年狂妄，面對修為強上千百倍的敵人，依舊敢正面戰争，對抗他三成的功力，能不落下風。

這才修行了多久？

是他太久不出門，不知道修仙界都是這樣的鬼才？

少年從始至終不給他機會動保護圈，歸複也不想用太多力欺負後生。少年所用劍式隐隐熟悉，歸複許久才憶起，有老朋友梧提劍式的影子，這就很尴尬了。

以後一起喝酒，梧提念起他欺負自己的小輩，他這臉面都不知道往哪放。

歸複一面思考一面打架，竟然叫曲歡抓到幾個破綻。歸複沒在意，這些後輩基本破不開他防護罩。

待空隙，歸複低頭一望，發現自己腹部竟被捅破，鮮血汩汩流出。

是邪法。

憋悶一掃而空。

“我本都打算放過你了。”歸複露出真心實意的笑。

他将功力提升至五成，欲看看這是何方妖孽。

少年卻又開始裝正道乖巧的小輩，仿佛剛剛那絲邪氣是不經意間洩露。

歸複自然不會再信，二人又糾纏了一會兒，少年落于頹勢。這一戰所用時間已經超出歸複預期，歸複拆解少年的一招一式，想象那時候瞑梓是如何應對，怎會敗戰，連屍首魂魄都散盡。越想越是恨意濃，歸複将功力升至八成，欲下死手，又覺便宜了他。

道道強勁靈力打出，以不可抵擋之勢破開少年防護罩，削去少年持劍的五指。

劍自空中掉落，指被靈力碾碎。

少年在空中挺立，眼珠黝黑，無一絲波動。手指的斷口無血液流出。

看他連眉毛都不皺一下，歸複好奇問：“不會疼麼？”

劍在空中停住，又往上飛回。

少年沒答話，恐懼，憤怒，退縮，各種情緒少得可憐。形體毀壞後，靈體迅速伸出，代替五指重新握住劍柄。

歸複又開始淩厲地進攻，少年展開防護領域。源源不斷的攻擊穿破領域，落到少年身上，少年已經操控靈力來抵禦，卻也還是被刺破肉身，血肉飛濺。

強勁的力量足以震碎少年五髒，歸複認為戰局結束，看向保護圈裡僵成塑像一樣的女孩。

少年的劍卻又擋在身前。

缺少情緒的眸子裡，明晃晃地寫明對一人的執着。

歸複輕蔑，為一個女子拼命，值得麼？

少年的劍術不錯，可惜，修為差他太多，根本沒有勝算。能撐這麼長時間，歸複已經覺得驚奇。

也該結束了吧。

歸複失去興趣，決定為友人清理門戶。

這一擊是結束戰鬥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