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曲歡急急地辯解,“我不是裝可憐。”
他根本沒想這麼多。
秦肖肖邊哭邊笑,點頭,牽起曲歡被斬斷過的五指,含淚凝望,“我喜歡你的手,喜歡它觸碰我抱我,但若是你斷了五指,不會再有肢體長出,斷口生出光滑的皮膚,變得畸形,不再漂亮,我會害怕你碰我,厭惡你碰我。就像一個我再喜歡再漂亮的瓷器,打碎之後,碎片對我毫無用處。”
這是喜歡,不是愛。
曲歡的心墜入冰谷,他變得同樣氣憤和惱怒,掐緊秦肖肖手腕,質問:“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隻喜歡完好的我?”
明明他不會嫌棄任何模樣的她!她為什麼不能同等地對待他?
秦肖肖笑容更苦澀,手臂被掐得生疼,她卻沒有試圖将手臂拽出,而是耐心又細緻地慢慢往下說:“我會把碎片拾起,裝進精緻漂亮的盒子,擺放在它原先的位置。我會害怕你觸碰我,可我更怕你自卑難過我不讓你觸碰,所以我會直視你的傷口,親吻你的傷口,一遍遍告訴你沒事的,我不會離開你。但午夜夢回,我會一次次想,為什麼要讓你受這樣的傷。”
這是愛吧?
“我會這樣懊惱後悔,責怪自己也責怪你。你能明白麼?”
曲歡聽到她會嫌棄自己,立馬氣憤道:“如果我軀體殘破不堪,我就不出現在你眼前。你怕軀體上的殘破,”曲歡笑了一下,極其諷刺地又重複了一遍,“你怕軀體上的殘破。”
心靈上的殘破怎麼辦呢?
他神魂殘缺,有個破口,姐姐知道,但是怎麼就能接受呢?
隻貪慕外表,這叫人多麼難過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秦肖肖被曲歡繞進去,腦袋疼起來,“我隻是想叫你愛護自己!你要是受傷了給我麻溜滾回來不許去躲着!”
天呐,為什麼她永遠說不過曲歡?曲歡怎麼這麼能扯!
“好啊!我知道了!就算被姐姐嫌棄也要回來礙姐姐的眼!”
兩個平時話少安靜的人對着對方大喊大叫,着魔一樣。
狠話放完,兩人都怔了一怔。
曲歡似懂非懂。他知道原來姐姐也會關心自己,心中有暖流,又知道姐姐對他誠實非常,坦誠地說了會有嫌棄但不會抛棄,以來警示自己不要弄得一身傷。
可總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明白,具體說不出來是什麼。
秦肖肖也不懂。為什麼沒有血緣、沒有其它關系紐帶的兩個人,會建立起這樣的關系?她這樣一個自私、隻關注自己的人,難道真的像個老媽子一樣愛着曲歡、這樣擔心他麼?歸複最後一擊落下,秦肖肖被吓得心都停了,之後也一直不相信曲歡是死了,直到曲歡再出現才放下心。
曲歡說自己受傷了就不出現在她面前,多麼像影視作品裡一方患了癌症不想拖累另一方就強硬說分手,這是苦情戲麼?曲歡知道自己在表達什麼麼?
——他們都有為對方着想,他們相愛麼?秦肖肖迷茫了。
心中升起股巨大的空茫感,恐慌過後的無力這才顯現,秦肖肖腿一軟,癱倒前被曲歡扶住。
他扶她坐在地上,面對面緊緊地抱住她,像小時候那樣,大有抱着就不撒手的架勢。不同的是小時候小阿歡能把自己埋在她懷裡,現在的大阿歡隻能把她摟到自己懷中。
小阿歡整個人都軟乎乎的,抱着像小動物一樣,現在的大阿歡相比起來要硬朗一些,像個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還真像養兒子,居然還有點兒成就感——雖然不是她養大的。
空茫一點點被填滿,秦肖肖也慢慢回抱曲歡,手心在少年的肩胛骨輕揉,玩鬧般給他捂熱,唇角一點點揚起笑意。
空蕩遼闊的沙漠上,風煙四起,寂靜無聲,雖旁邊還赤條條躺了數十人,但心上平靜,覺得天地間隻剩了彼此,好像有一人就滿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躺着的數十傷員悠悠轉醒。
最先醒的是雷承青澤的一衆仆侍,哭天喊地嚷着少爺快醒醒。周大龍嚎得最大聲,聲音洪亮,震天撼地,秦肖肖心道難怪人家能當隊長呢。
如娘哭得快斷氣一樣,見旁人都醒了,就剩雷承青澤還躺着,三兩步跑到秦肖肖和曲歡跟前,質問:“是不是你們對青澤做了什麼!雷家不會放過你們!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秦肖肖難得體會到大能們的感覺,她捂住耳朵,覺得聒噪,想要解釋,覺得也解釋不通。
曲歡和秦肖肖相同動作捂耳朵,眉毛蹙着。
如娘大喊大叫,“我不管!你給我救醒他!”
兩隻手想來攀扯秦肖肖,被曲歡擋下,成了攀扯曲歡。
推推囔囔,甩又甩不開,曲歡神情驚恐,“别動手動腳!我救!”
看着這張八分熟悉的臉做這些事,有種割裂非常的感覺。
曲歡到雷承青澤面前蹲下,秦肖肖滿臉憂心,以為他會用自己的血。但沒有,曲歡扇了雷承青澤一個大嘴瓜子。
力氣之大,把雷承青澤鼻子都扇歪了。
效果也立竿見影。
二少爺即可睜眼,反應迅速,撲起來就要掐曲歡脖子,一面大喊:“何方宵小敢謀害少爺我!”
曲歡還未躲,即被人撞開了。
如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擁上雷承青澤,“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雷承青澤動作張牙舞爪,頭腦卻在發愣,乖乖地任由如娘抱着。
如娘沒嫌棄他鼻子歪,他也沒嫌棄如娘哭得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