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生效後,靈植飛入囊中,巨人手指與肩膀相連,送他們到更寬廣的地方。
視野更開闊了,隻是依然看不清黑夜,像站在百裡高樓往下俯望,霧霭一片,但腳踏實地,覺得異常安心。
巨人邁步向前,秦肖肖與曲歡窸窸窣窣:“我們才剛來吧,它怎麼就要趕我們走?”
曲歡默了一會兒沒回答。
秦肖肖大概知道答案,隻是樂于動動嘴,多幾句廢話,在這寂靜裡發出幾聲響動。
“這裡是不是有很多厲害靈植?”
“嗯。”
“你是不是都能操控,或者對它們有吸引力?”
像藤蔓小童想跟着曲歡離開一樣,也許其它靈植亦有同樣想法。
“嗯。”
“領主桑亞,是不是不是你的對手?”
她眼睛發亮地瞧着曲歡,曲歡沉疑一會兒,還是“嗯”出聲。桑亞歸根結底是魔物,曲歡對它有一定程度的血脈壓制,不過即使沒有血脈壓制,曲歡亦能勝它。
桑亞不是個擅長打鬥的魔物,隻是因為體型實在大,讓人望而生畏。
秦肖肖在邊緣坐下,風聲勻勻。大塊頭穩步載人前行,沒有受他們竊竊私語的影響。
她又放軟聲音問:“你厲害到,讓它覺得挑戰都是徒勞麼?”
秦肖肖眼睛依然明亮,歪過頭,一錯不錯地瞧着人,想要裝作不在意,卻想起從前,遇到一些修為高強的修士,曲歡拉着她逃跑。她一直以為他沒有這麼厲害,可似乎,曲歡連修為與梧提道君相差不大的強者都能殺掉,遇到不及道君的人竟然逃跑,他騙了她麼?
曲歡本就沒花很多心思撒謊,謊言漏洞百出,現下亦看向秦肖肖,心中略慌茫。她卻不待他回答,率先說:“那阿歡很厲害嘛。”
她沒有再說什麼,笑容一點點變淺,直至面無表情,恹恹地盯住正前方,神情漫不經心。
曲歡坐到她旁邊,主動問:“姐姐在想什麼?”
秦肖肖道:“世有天縱奇才,書裡的你是天才,卻不是奇才,你用了很多……叫人唾棄的手段,廢了很多時間,花了很大精力,到人人忌憚的位置。現在的你,比書裡那個厲害太多了,也許是因為蝴蝶效應,你提前在赤魔之地汲取了過量的力量,才至這般。”
秦肖肖坦誠得叫曲歡說不出話。
他甚至不需要解釋什麼,姐姐就替他找好了理由。
她幫他圓謊,曲歡更不知道自己如何處理謊言。
“阿歡這麼乖巧。”秦肖肖抱住曲歡手臂,靠着他肩膀,合上眼皮。心道,她不可以追着一點蛛絲馬迹就懷疑他。
戀人之間溝通和信任很重要。
少年的身體一般都是冷的,這時候為方便她睡覺而變得暖洋洋的,穩定的心跳聲響起,等二人心跳聲合在一起,秦肖肖便能睡着。
他很像屬于她的東西。
自覺得不像話。
少年溫熱的唇瓣貼在她額心,印下一個溫柔虔誠的吻,秦肖肖咂咂嘴以作回應,依然睜不開眼。
過了片刻,仍未睡着,她便從少年手臂摸尋到手掌,牽起他微涼的手到唇邊,吻過手窩,順着指根到指尖,将五指挨個親遍,後又閉着眼摸索到另一隻手,同樣步驟做完,好像還沒親夠,握着沾了濕氣的手舍不得放下。
“你有什麼東西可以給我含着麼?”她思緒遲緩地補上,“含着睡覺。”
她沒看見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面頰紅透了,不多久,嘴裡被喂入一顆溫熱軟和的珠子。
“唔……什麼……?”
少年面頰越來越紅,小聲在她耳邊說:“元神,借姐姐含一含,醒來記得還我。”
把元神化成有形,送到姐姐濕熱的唇瓣裡。識海裡那個渴望親近的小人,這下子可以滿足了。
秦肖肖已聽不清他的話,隻把珠子在唇齒間舐玩,含糊不清地應了聲“嗯”。
……
秦肖肖又做夢了。
她看到自己置身于巨大的紅色蒸爐中,爐底有肉片被烤得滋滋作響,而她沒感受到一點疼痛,立馬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恍惚間以為這是現代,但耳邊肉片發出的聲響有些過于奇怪了。她凝神去看,才見一片片肉是一個個人。他們被血紅色的法陣籠罩,身體疼成紫紅色,在地上到處翻滾,想要躲避卻完全躲避不開,隻讓肉熟爛得更均勻。
他們有的被烤化了,痛苦得完全不再像一個人。
而始作俑者——秦肖肖雖然看不見,卻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一個白玉般的漂亮少年,會坐在高處,噙着笑意旁觀這一切。他眸中對世人沒有一點溫情,因為面對的都是反抗不了的無辜者,他眸裡連仇恨都沒有。
他到底圖什麼呢?圖他不開心,也不讓世人好過?
秦肖肖還看到曾經的自己躲在被子裡被吓哭,明明與少年隔着書與現實,少年殺人,她怕,少年殺魔,她也怕,少年玩弄無辜者的感情,她還是怕。
生來強大的感知能力叫她恍惚覺得,她成了被少年欺騙和殺害的人。她是拜堂時被殺全家的新嫁娘,是墜入情愛後被砍雙臂的繡娘,是生了不孝子後招緻火場滅門的父親,是本有未來生活的一個個鳴州人,是努力修行卻因為一次口角被殺全家的普通修士,是天真懵懂、為了信仰甘願去死的魔物……
秦肖肖體驗了不同人的死。
短短一夜,短短一夢,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能代入到那麼多人裡。
腦袋像要炸開。
間隙中,她回到了她自己。
那個殺人無數的少年,竟然杵在她面前,紅着臉同她細語:“姐姐,我心悅你。”
秦肖肖不答話,那少年便一遍遍說。
秦肖肖被說得煩了,心想若是這裡有一把刀,那她就把少年碎屍萬段。
夢境随她心意,果真多了一把刀。
少年驚愕地看着持刀的她,步步後退,滿臉不敢置信,“姐姐不是也喜愛着我麼?”
秦肖肖嗤了聲:“我做夢還是你做夢?”
少年像隻可憐的鼻涕蟲一樣,聞言一下子就哭了。他哭得分外好看,不退不避了,主動迎過來,在她面前傻傻地伸出手,兩個掌心向上。
“姐姐嗚嗚姐姐……”他啜泣着,還在喊她。
哭得分外難過。
是索要擁抱的姿勢。
他哭得秦肖肖升起股淩虐之心,心想反正這是夢境,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
她把刀子遞到少年手中,輕聲溫柔問:“你能吞下去麼?”
少年傻愣,瞧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大滴大滴淚珠滑下面頰,“可是、可是……我會受傷……”
秦肖肖溫柔哄騙:“可你說你心悅我,這都不願意做?”
見她擰眉,少年面頰蒸騰起紅霞,眼睫粘着小水晶,結結巴巴:“我、我願意的。”
秦肖肖态度冷漠:“那吞吧。”
少年行事毫不拖泥帶水,不如他的廢話那麼多,拿着半掌寬的長刀,張開嘴即往喉嚨下塞,塞不下去時,他毫不遲疑地粗暴捅入,秦肖肖清晰看見劍鋒刺穿喉嚨,從脖梗透出。
血液流了大半個胸膛,而少年眼眸依然在讨好地看她。
想起自己作為無數人的死亡,秦肖肖心中有爽意,可看見少年染血的眼淚,她心中有股無法言說的煩躁與痛意。
她忽然想要制止,“阿歡……”
下一秒,少年在眼前消散,長刀落地,徒留滿地血迹和淚痕。
秦肖肖才分清楚,這是她的阿歡,不是那個殺人如麻的反派,是她遷怒了。
是做夢吧?秦肖肖祈求,那讓她的阿歡回來,即使在夢中,她也要和他道歉。
空間瞬息變換,回到最初的血紅蒸爐,秦肖肖受感召擡頭,空中白衣獵獵的少年正低臉瞧過來,秦肖肖心髒驟停——他和阿歡長得一模一樣,隻是不可能會哭唧唧地聽她話。
媽耶,搞錯了啊!快弄走弄走!!!
秦肖肖拔腿就跑。
但像困于籠中跑輪的倉鼠一樣,半天隻在原地。
“姐姐,”少年清脆地喊了她一聲,手中血紅絲線與法陣相連,法陣下是無數殘屍,少年眼睛空洞不帶感情,面皮噙着笑意,歪過腦袋,“你怎麼敢這樣對我?”
他直直地注視着她。
與之前無數次作為别人不同,這次,少年望見的是作為秦肖肖的真實的她。
秦肖肖腿一下子就軟了,癱倒在地,感覺熱意往身下聚——這要是沒憋住,直接吓尿啊。
少年瞬息挨近,用那雙死屍一樣冰冷的手親昵地撫摸她面頰,開口即是:“我心悅你,所以我讓你選個死法,好不好?”
不好!!!
就算在夢裡,秦肖肖也不想死!心理陰影會很大啊!!
秦肖肖想哭,弟弟啊,你這邏輯沒問題吧?喜歡我不該對我好麼?
少年越摸越笑得開心,可他的眼睛還是黑洞洞的,透不出情緒,“選啊,不敢麼?”
對對對,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