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魔神手上撿了個便宜。
秦肖肖轉念又想,是流笙不要曲歡的。
原文裡沒提過流笙這個人,可見她幾乎從不搭理曲歡,曲歡活着,曲歡滅世,曲歡死了,流笙始終是冷眼旁觀者。
可流笙真的不在意這個造物麼?
昔年清原鎮,他們有七日相處;再到亡者之境,他們有一面之緣。從上界到下界遙遠而困難,流笙卻來見曲歡兩次。這是很深的情意了吧?
但為什麼把人放在下界?
秦肖肖換位思考,若自己造了一具軀殼來安置戀人心髒,必然讓他在自己身邊,一步也離不開。這才是一個替代品應該有的價值。
可見流笙不隻是把曲歡當替代品這麼簡單。
流笙戀人的心髒會一直跳動,其内蘊含魔神之力,神明會無限複生。秦肖肖忽然冒出個猜想——曲歡的神格不是自己的,而是那顆心髒的,那才是真正的魔神。
秦肖肖眨眨眼,思路一下子清晰了。
那顆心髒有一日會複活,成為流笙真正的戀人,而曲歡隻是維持軀殼不腐的一個魂魄。相當于借住在人家屋裡幫人家看房子,主人回來就得讓出去。
有其它證據佐證——
昔日冷池邊他們所讨論過“天命”,曲歡的天命是死在天道之子刀下。創造一個終将被殺死的造物,流笙為什麼做這樣虧本的買賣?——也許曲歡死了,活過來的會是那顆心髒。
曲歡承擔一切陰暗的罪孽,而神明享受光輝的複活。
出秘境時,曲歡被拉入棱光水鏡,忍受漫長的神明尺度。
也許複活的魔神會非常不好對付,所以流笙的敵人希望曲歡成為神明,堵死魔神複活之路?
有點扯淡。
又意外地符合事實。
秦肖肖想起一件事,“在廣靈秘境過草地時,你問我,如果你的軀殼不是你的,是什麼意思?”
曲歡望着她,安安靜靜,不說話。
秦肖肖看得很不舒服,覺得有必要把話講清楚:“所以你的軀殼是流笙賦予的,天賦以及一切都是屬于她的,她對你不是母親對孩子無私奉獻的愛,而是需要你來為她達成她目的。她要戀人複活,你是軀殼的暫住者,你要為其開道及讓路。”
曲歡眸子微彎,“是。”
所以曲歡一直都知道。
媽呀,這什麼天崩命運?
秦肖肖裹着被子看自己的腳,覺得自己得靜靜。雙腳左右搖晃又合在一起,秦肖肖内心從知道“真相”的震驚和氣憤,漸漸平息下來。
其實還有其他可能,曲歡即是流笙戀人本身,流笙給他放到下界看他成長,重登魔神之位,不能常常來找他是因為受天道限制。
秦肖肖又推翻這個可能,佐證是她自己——她都快把曲歡睡了,流笙若真把她當情敵,這還能忍?早就一道天雷劈死她了。
所以還是前一種可能性更大。
平複下來的心一點點泛起漣漪,秦肖肖擡起臉,審視曲歡。
曲歡亦看着她。
像是場無聲的博弈。
【阿歡啊,真是像污泥一樣呢。我不是慈善家,啧啧,你要給我什麼,換我站在被世界抛棄的你身邊?】
【你也是明白的,你對我不是必需品,而隻是生活調味品,而我對你,大概比你對我重要,可憐的娃兒。】
【所以不敢透露真相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就會落于下風被我拿捏,唉,你又武力強大,能決定殺不殺我——是不是代表着,不把你惹到要殺我的程度,其它都是任我所為?】
秦肖肖給自己判定了勝利。她心裡爽歪歪,舒坦得不得了。
她輕咳一聲:“别難過,你還有我呢。”
【這種時候當然是趁虛而入送溫暖。】
曲歡唇角帶笑,“嗯。”
【有種靈堂play,祠堂play也是一樣的吧。不知道曲歡願不願意和我玩。不過舉頭三尺有神明,玩得太過分會被祖宗做鬼來懲處吧?】
曲歡神情有些疑惑,眉眼都是冷漠的。
他道:“你可以回房去睡,不必在這裡陪我。”
“可我想陪着你呀。”
【房裡一個人哪裡有你好玩?我隻要看看你就覺得很爽。】
“……”
秦肖肖心裡惦記着靈堂play,行動上不敢,心裡翻來覆去将細枝末節都想得清清楚楚,想得疲累了,向曲歡蛄蛹而去,趴人懷裡睡熟了,手臂還牢牢抱着人腰不肯放松。
曲歡望着她,久久無言。
肖肖在心音裡是個膽大包天、自私自利的小賊,可她實際上關心自己,跑來祠堂陪伴,照顧他給他處理傷口,費勁思考與他有關的一切;得出的結論是隻要自己對她好一些,她就可以一直在自己身邊;所想出來最過分的請求,也隻是讓自己和她在祠堂做大逆不道的親密之事,甚至因為沒膽量,一點也沒和他提出。
肖肖啊,曲歡想,傻的是你才對,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曲歡把人抱得緊了些,望着人的眼神溫柔又缱绻。而當他擡臉,眸子立刻變得無波無瀾,榨不出一點情緒。
曲歡陷入了暴虐外的另一種情緒——平淡。
跪了半夜祠堂,憤怒不解悲傷過後,留下了無窮無盡的空蕩。
【我存在一日,便會想殺自己的造物主一日,我會為自己博得自由。】
-
曲耿江的命令是反省完畢出祠堂,而曲歡覺得受愚弄的是自己,不可能反省。
因而試煉賽進行的月餘,他一直待在祠堂裡。秦肖肖白日要麼宅在屋中,要麼去賽場幫忙,要麼陪伴溫氏,每到入夜,她便偷溜進祠堂陪曲歡,兩個人已經很習慣在這裡打地鋪睡覺。祠堂陰寒森冷,她把被子加厚幾層,懷裡抱着暖呼呼的小魔物,便感受不到冷了。
一直到幾場試煉賽都結束,皇帝在宮廷宴請勝出者,秦肖肖獨自參加歡送宴,夜晚回去,告訴曲歡,大概明後日便要離開淵時國了。
曲歡一直沒見自己的父母。十五年一度,終于還是僵局。
時間好快,凡界之旅竟然就到了尾聲。
秦肖肖沒想到自己在凡界參加的最後一個宴席竟然是葬禮。在衆人欲乘飛舟離去那日,劉歆雅神情沉默,遞來一張白色的請柬,“我們晚幾日回去吧,我哥哥昨夜死了。”
劉歆昱是病逝,比秦肖肖年長近六歲。葬禮在人逝世的第三日舉行,據說那是靈魂返家的時候。别人都在哭喪,而劉歆雅披着斬衰布,沉默地跪在棺柩前,沒掉眼淚。
深夜,一些人去休息了,劉歆雅依然在跪。
身後傳來腳步聲,劉歆雅眉眼毫無波動,直到聞見熟悉的松柏氣息,她睫毛輕顫,淚意再也忍不住:“阿歡哥哥……”
曲歡蹲她面前,看起來離得這樣近。劉歆雅忽然想起來他還欠自己一個願望,實際上她時時刻刻記得這個願望,天天在想要如何使用。她這時候忽然想要拿願望換曲歡一個擁抱,讓他抱抱自己。
而在開口之前,曲歡遞過來一個亮着熒光的精緻燈盞。
“……?”
“捕魂籠,”曲歡說,“若你不舍别離,找到他的魂魄,帶到修真界,重塑肉身。”
劉歆雅張開幹燥的嘴唇,幾次才發出聲音:“……這是禁品。”
如果人人都以這種手段留住親人,那誰入輪回?
一人少入地府,會有一人多入地府。劉歆雅縱然難過,絕不會害無辜者。
“那你想他回來麼?”曲歡認真問。
劉歆雅覺得曲歡陌生至極:“你不在意他人下地府麼?”
“不在意。”
“……”
劉歆雅最終接過捕魂籠,卻沒有使用,而是打了三重封印,放在儲物袋角落一個小箱子裡。
曲歡把“殺一個窮兇極惡之徒替代”憋回肚子,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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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他們想等劉歆雅一同離開,劉歆雅卻拒絕了,說自己想獨自再多守幾日。
與定國公府的家人告别後,秦肖肖帶着曲歡去找蘇淨予和上官宸啟,四人一齊上路。
路過清縣,秦肖肖說:“我想去看一眼。”
入村時,和村民了解到,胡刀正在外捕獵,清怡在家織布,他們三個孩子,大女兒已經十四歲,是秦肖肖離開時的年紀,二兒子和曲阿岱一般大,有十歲了,小兒子五歲,瞧着玉團子一樣可愛。
清怡是秦肖肖所熟悉的美婦人的模樣,瞧見他們在院落門扉,立時站起來,喚出名字:“清曲?”
她面上帶笑,急奔來門口開了門:“上面宗門來招生,這幾年人都往京城趕,我就想你會不會回來,這才剛又心裡念起,你就真回來了。”
清怡還是那樣,很漂亮,很愛打扮,和其他村婦都不一樣,皮膚沒有天天曬太陽勞作的皴裂,而是白皙有光澤,她看見其餘人,目光落到蘇淨予上時一亮,直接誇出:“好漂亮的妹妹。”
蘇淨予是很英氣的漂亮,男女通吃那一類。
秦肖肖如當年般給清怡個大大的擁抱,邊笑:“清怡也和以前一樣漂亮,還有,這是蘇淨予蘇姑娘,稍大我幾歲哩。”
“好好,”清怡重新更正了稱呼,“清怡見過蘇姐姐。”
蘇淨予看她們略相似的長相,也始終含着笑意,“哎!”
清怡目光落到曲歡身上,“弟弟長這麼大了。”
她目光劃過兩人手上同款戒指,到秦肖肖耳邊小聲說:“你們還真是一對!這嫩草你還是吃了……”
給秦肖肖說得羞紅臉,“清怡!”
其他人聽力都非常好哇!
“……敢吃不敢認。”清怡住了嘴。
清怡望見上官宸啟,亦是氣度不凡,觀他冷然氣質不敢多望,忙招呼幾人進院子,“瞧我,讓你們在門口站這麼久。”
她拿抹布把幾個凳子都擦一遍,才讓他們來坐,“巧姐兒,來陪客人坐坐,娘去準備茶水。”
“不用那麼麻煩。”
秦肖肖沒犟過清怡,清怡拂下她手:“這麼久沒見,水都不喝?”
小姑娘從門扉後出來,低着頭羞紅臉,對他們誰都不敢看。秦肖肖拉過她的手,塞了三個錦囊紅包,一個繡粉色繡球花,兩個繡藍色繡球花。
“不、不能要……”小姑娘慌然去找清怡身影。
“收下吧,我和你父母親姊妹一般長大。你都這麼大了,我現在才給見面禮,是我晚了呢。這連你弟弟一起的,他們人呢?”
胡巧兒聽見她同父母關系好才收下紅包,答道:“二弟弟跟父親上山去了,三弟弟在屋裡躲着,不敢出來見人。”
蘇淨予眼睛一轉,也找出三個錦囊,如法炮制:“我和你父母也關系好。”
給小姑娘收下,胡巧兒兩手快拿不下六個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