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下的谷地河岸經曆過一陣短促的震動後,江面上乍起三條水柱如飛龍騰空,嘯聲清幽,緊接而來的是一陣陣繞梁不絕的雷鐘磬音
铮铮不斷——
江邊駐守的中兇獸們駐足觀望,卻無一敢下水,“我們水性不佳啊,怎麼下去查探?”
話音未落,那天高的水柱頓時散了架,攜吞天之勢拍潵在岸邊,壞心眼地侵擾着這一片陸上空間
百步一崗中蹲守的小妖們尖叫着退散開,不少腿腳慢的被回溯的江水卷入了水中諧振——頃刻間,原本被冷月侵染平靜無波的江面,被震暈過去的魚蝦蟲蛇小妖小怪鋪了個滿滿當當
“快去聽到沒有,你,就是你,去跟窮奇大王彙報情況!”,那伍長舉着瓦藍色小旗,趾高氣昂地說
塗靈山殿照常煙圈缭繞,今夜煙火味中又多帶了那麼一絲血色嫣紅
又在作什麼妖!?
狡犬瞪着面前這席慈竹卷簾上,這幅由後殿燭火精心描繪的‘兇獸大王’剪影——
這黑色陰影看似雄壯威武卻虎不似虎,人不如人,鳥又不像鳥,這般特征不清純,凡皆有之的模樣在妖族看來,便是血統不純,雜交劣種的顯見标志
狡犬獸領始終想不明白這寫兇獸頭領體内流淌着如此雜亂不澄澈之血脈,為何還能駕馭得了多種天賦,同時還做到銅頭鐵額武力不俗呢?祂狡犬若能生得利齒尖牙,蒼髯如戟還恐被欺負了不成?
許是厭煩殿内終日陰濕砢碜的味道,又許是想掩蓋那突如其來的嫉妒,狡犬獸領扼腕不已,砸了下後槽牙十分不耐般側開了腦袋,将額上一對尖角照準了簾上那‘兇獸大王’
一室靜默,隻有簾後兇獸輕聲咀嚼的動靜,大約是二犬來得不是時候湊上餐點了
“說罷,交給兩位的任務辦得如何?”,窮奇沒動,身邊的六足從犬搶先跨上一步,先行用身體擋住了那對銳利犄角的鋒芒
六足從犬首領開口道:“大王,在下與狡犬首獸已按照你的要求親自遍尋這方圓千裡每一顆沙每一把土,并沒有找到…什麼置滿大型妖獸骸骨的洞窟”
“我二犬自承尋物天賦,已是你能遍尋到最好的幫手,‘萬妖冢’确實不似現實存在,如今還煩請窮奇大王遵守約定率先歸還我二族幼子”,狡犬顯然是将這話噎在喉頭已久,急不可耐便要傾吐出來
“此次我二犬出力甚多,現輪到大王履行承諾了”
前些日子兇獸來人說什麼狍鴞失蹤,幼子難尋之時祂就覺得不真實,這窮奇恐怕從一開始就打算耍賴,武力逼迫二十八部臣服後那些小子們哪能回得來家?還不是要被兇獸捏在手裡頭為質
就今日,還有手下發現宗門外留存了百來頭小妖的新鮮氣味,定是這些兇獸使了什麼腌臜手段将崽子們藏起來了。而這也從旁印證了狡犬的猜想——綁架就是綁架,什麼狍鴞攜小子失蹤?這般鬼話也好意思說得出口
祂狡犬一族本就血脈單薄,子嗣艱難,即便是對不住其他部族也要首先确保幼子無礙
窮奇沉默着沒立刻搭理,狡犬與從犬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安。狡犬族中是被綁去了一頭幼子,可從犬自首領往下,一輩七子可是全數失蹤了的,簡直要被斷了根
轟——
哪知此時不遠處的木當江面上傳來震聲炸響,水聲過後,殿内震蕩一陣嘯叫繞耳,仿佛是窮奇正在表達否決的态度
隻是這聲動刺耳卻不覺聒噪,反有種靈氣充盈,身飄體浮陶然欲仙之感
從犬首領眼底之不安更甚
“最好的幫手?這可不見得”,窮奇抹過嘴,這才開了腔,“武羅不是還托你們尋找狍鴞,這不狍鴞呢?我好似并沒有見到那羊啊”
“這…”,從犬猶豫着要不要如實回答,畢竟二犬壓根就沒去尋什麼狍鴞
狡犬快速答道:“一碼歸一碼,尋找狍鴞并不在你我約定之中”
“你們嘴上說的,心裡想的,眼中見到了全是鄙薄兇獸,即使妖庭将敗,即使爾等性命捏在我這鄙薄之妖手上,你倒是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勇氣不俗,這點确令在下刮目相看”,窮奇終于自重重簾後漫步出來了,殿内空氣驟然森冷,棉中揉針,談笑間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呵,你可敢說自己辦差之時,當真盡到了全力?”
不費吹灰之力,狡犬首獸頓時就咬住了這挑釁的鈎,龇目欲裂,莽勁上頭,“好你個拼裝而成的破落散貨,輕譽失實,當真不要臉面!”
從犬倒吸一口氣,又一次将祂拉住,“誠如向前所約定,我妖犬二族其實不在意什麼二十八部之類的虛名浮利。可以說,萬事隻求一個族内平安,手澤留存。大王胸懷劍指天下之氣魄,其實并無意傷害我族中幼子,這些我們也知,所以作出降心俯首之決定前來效忠,而此心從未變過”
“繼續…”,窮奇也沒惱,隻淡淡道
“在下唯願慎終如始,凡事便宜,不知大王可有心寬宥,再細說一番‘萬妖冢’之細節方便我二位在作探尋?”
帶翅大虎哼了一聲,沒再啰嗦,“‘萬妖冢’存于一處圓形谷地,頂如圓穹,平圈外有血池,内圈平整,中央方形大孔其内如深甕。應當有不少妖屍妖骨尚留其中,另外谷地山石多為玄武黑岩,其中多陣術隐秘痕迹”
二犬沉默謹言
窮奇又道,“那地方千年前尚存于兩山宗附近,二位耳聰目明相信一定有能力尋到”
這便是打一頓鞭子,再強行喂糖,雖然味道澀得很
“那我族幼子大王又打算作何安排?”
“二位若能立此大功一件,我便予以信任,幼子則可不必為質。但若推脫尋不到?嗯你覺得呢?”
“…”
從犬沒再言說,拉着狡犬便退開去了
依仗,二十八族輸就輸在自以為有所依仗,豈不知這世上靠山山倒,近水水崩,依仗能力死于能力,依仗族群最後也會被族群背叛,有所依仗便自以為是,敢冒奇險,殊不知自己身上就那二三兩薄皮嫩肉還不夠塞牙縫的
妖庭散了,靠山沒了,倒要看看這群傲物之妖如何收場
“武羅,為何躲在門後?怎麼你也專程來報喪不成?”,窮奇嗤笑着回首殿門
一抹紅色拾及而上,“哦呵呵呵,大王訓話正嚴肅着呢,人家聽得心裡怕”
“呵,就你個嘴俏”
“哪裡哪裡,喏,這個小妖有事相報”,武羅所及将背後一名小妖推上前
“大王,木…木當江炸了,水柱滔天那水湧上沿岸還折進去不少哨衛”
“哦,剛有動靜你們便知道原因了?”,大王眯着眼
小妖卻并沒有發現異樣,“沒…沒有,隻是先行禀報大王,以待您施令行事”
“這還得老子特地交代?不如吃光你們這群廢物,明日我自己守這江岸去”
“小的,隻是聽…聽命行事,饒命啊大王”
“滾!”
那小妖連滾帶爬百米沖刺地推開
窮奇也不再掩飾心中狂躁,每每提及那什麼‘妖骨’洞窟,這位大王的心情皆不屬上佳
武羅專程又候了一會,“此事我知,那驕蟲近來産卵不順,惱怒心煩多半是要借着宮室不善置卵的由頭,先斬後奏先将那水下奇宮給炸幹淨,然後再來問大王讨要我那陰濕牢獄自己用去咯”
“這般說可有憑據?”,窮奇皺了皺眉頭看過來,似是不喜武羅話中暗示
“喲~大王這話便說得生疏了,你我同幾位領首都是封印裡帶出來同胞手足,這事我說便說過大王也隻當是閑話,我言有幾分重自己清楚,哪還真會迫着大王同自己人過不去呢?”
武羅這廂尚未發揮完全,殿門那廂卻傳來幾步濕滑足音
“哼”
“我倒是誰,我們驕蟲領首來得倒快”,紅衣大妖嬌俏轉身
來妖雙首人面蟲身張揚,肢節直指武羅後腦,那蟲妖的聲音沙啞如鋸木,難生心喜,“好你個惡人先告狀!”
驕蟲轉過頭去,見了窮奇卻是另一副,睜圓了四眼,捏着嗓子說話極力讨好的模樣
“大王,是武羅指示那九鳳同黨合謀,殺入水宮中,我領下伍長隊長小妖死傷無計,還趁我虛弱之際欲放火我将我燒死啊”
驕蟲一邊動着嘴,一邊将燒焦的背翅,以及忍痛舍棄的斷肢傷口展示出來
“這便是依據!”
窮奇隻掃過一遍,便颌上了眼,“好了,水宮炸也便炸了,你不喜那地方作巢今後我也不再勉強于你,自己另找地方去吧,布好守備即可”
“可是大王,九鳳與武羅這回可是對我下了死手啊,對胞領不敬,那便是對大王您不敬重呐!這樣的領首何其失職?哪還能與大王您共襄大業?我可是一心念着大王的霸業才日夜虛脫般地誕卵孵胞呐!萬望大王為我做主”
“你們性子不合我知,但武羅與九鳳一個戀物一個戀武都是心性純粹之妖,都是為我三部行事的,沒道理偏同你過不去。過去興許有什麼誤會,今日既已說開,凡是便一筆勾銷,明日不可再挂心。知道了嗎?”
“可…”,驕蟲還欲堅持
武羅插話:“驕蟲老弟,平日興許言語之間多有沖突,還請多擔待個在此賠不是了”
驕蟲顯然不服祂擺在面上的忽悠,生死之恨又豈可輕輕揭過?
“大王,這二妖确實心有不忠不誠不敬呐,為何不除之後快?隻有驕蟲我是真心忠誠于你,還請大王明鑒呐!”
窮奇無奈,“…我已知曉,今日算看在我薄面之上此一件到此為止,你可不似那蛟蟲隻知一時意氣,無意大局吧?”
“是”,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的回答
驕蟲淺作了一禮,恨恨看向武羅,隻恨不能将祂吞吃,“大王保重,小的先行告退”
待目送驕蟲退出内殿,窮奇才笑對武羅,語氣依舊澹然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