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蜿蜒小徑上,本應是暖洋洋的,空氣中卻彌漫着令人不安的陰冷。
王貞儀略一定神,掃去心頭莫名其妙的陰霾,繼續往前走,到一個斜坡的時候,沒曾想遇到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這便是夏村唯一的女大夫方碧彤。
方碧彤一身粗布衣裳,卻不像農婦們那樣臉上身上髒兮兮的,從背簍和小鏟子來看,也是進山采草藥。
她揚了揚小鏟子,臉上是幹淨的笑,給王貞儀打招呼:“德卿,什麼時候來的?也來采草藥啊?”
王貞儀朝山上瞅了一眼,面露狐疑之色,“方菩薩,你該不會真覺得自己是菩薩?山上有妖怪,你還敢來?”
方碧彤免費為村民們看病和送草藥,人美心善醫術極其高明,所以又被稱為“方菩薩”。
前些年來夏村祭拜祖父,兩人因醫術相識,相見恨晚,就成了忘年交。
所以,方碧彤給夏大膽開的藥方和送的藥草,王貞儀很放心,就沒有查驗。
“今年會有旱災,旱災後就會有大疫,我必須多準備草藥。即便有妖怪,我也要來啊。”方碧彤率先輕盈地跳到斜坡上,然後伸手将王貞儀拽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沿着小徑走着。
“連欽天監都說有洪澇,你怎麼說會大旱呢?”王貞儀好奇地問。
“你知道我是外地人,我以前住在北方,那裡受了旱災,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我逃荒到夏村,”方碧彤歎氣,“旱災的預兆,我再清楚不過。”
王貞儀暗忖:百姓雖沒有欽天監官員們廣博的天文學問,但從生活中得來的經驗更為準确。
“我原本要去看看大膽兒怎麼樣了,你來了,我就放下了心。”方碧彤踮起腳,從路邊的石榴樹摘了兩個,用衣袖擦了擦,遞給王貞儀一個。
王貞儀咬了一口,充分嘗到酸甜後吐出一串石榴籽,“聽說大膽兒哥遇到妖怪前得了風寒,喝了你的藥。藥裡有沒有有助安眠的?”
方碧彤轉過頭,笑着說:“我懂你的意思,你覺得根本沒有妖怪,是大膽兒喝了藥,精神恍惚,加上當時天黑,又在墓地裡,就産生了幻覺。有這種可能,你也知道,大膽兒這人向來精力旺盛,我給的藥比尋常人的多很多。”
“村裡人隻聽到豬叫聲,都沒親眼見過,什麼妖怪啊?分明是自己吓自己。”王貞儀語氣輕松地說。
“那倒未必。什麼豬叫得像打雷?而且即便是幻覺,也應該是有所本。”方碧彤略微沉吟,繼續說:“在逃荒路上,我曾見過一個幻術。”
樹林中的鳥鳴驟然變得有些詭異,不再像以往那樣歡快,而是急促和警覺。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裹挾着腥臭的氣味。
“逃荒時,财主會把金銀翡翠很隐秘地藏在身上,僞裝成窮人。那天,我見一個道人捧着幾塊圓石頭站在人群裡。那些财主目光呆滞,像是撲火的飛蛾直直地走過去,争搶圓石頭啃了起來,還不停地掏出金銀翡翠換圓石頭。”
方碧彤說着,手掃過草叢,發現一株金銀花,蹲下來小心翼翼地連帶着土鏟了出來。
王貞儀則認真地思索着那道人是如何做到的。
忽然有雜亂的腳步聲飛快而來,越來越近。方碧彤警覺地矮身藏在草叢間。王貞儀則閃身到一棵石榴樹後。
很快有群鳥驚飛,緊接着兩人看到有個精壯漢子狼狽地從灌木叢裡沖出來。
那精壯漢子就是村裡的獵戶,夏大猛。夏大猛胳膊和腿上被荊棘刺得血淋淋,臉上滿是驚慌和恐懼,因慌不擇路而跌倒,來不及起身,連滾帶爬地往下逃。
和王貞儀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喊出一句話:“妖怪追過來了。”
妖怪?
王貞儀眼疾手快,抽出夏大猛腰間的獵刀。
夏大猛見狀,停住腳步,“你一個弱女子想幹什麼?還不趕快逃?”
方碧彤目光在王貞儀和夏大猛之間遊移不定。
王貞儀手持獵刀疾風般朝前沖去,躍過灌木叢,看到前方不遠處有狼形巨獸一閃即沒。
眨眼間就從一棵棵大樹枝杈上飛過,穿過一片樹林,大概隻有妖怪才能這麼快。
王貞儀頓覺後腦勺一陣涼風吹過,呆呆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