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懷抱……鶴心心裡自嘲,怎麼會跟這種東西聯系起來,模糊中他似乎來到了一座古城,城門高聳看不清上面的字,一個長得像夜莺的孩子帶着他在城中疾走,一直走到一片密林外。
他的腦中一激靈,似乎想起了什麼,擡起頭茫然看着前方。
“我看到了小時候的夜莺。”鶴心喃喃道:“一切都沒發生,她還是個小孩,無憂無慮的小孩。”
那時候的夜莺是柔軟的,完全信任自己的,而眼前的這個,眉目漸顯,卻總覺得離得好遠。給出去的溫柔怎麼能随便收回呢?夜莺……他想抓住那種感覺,就算已經收回,也要抓着這份溫柔的主人,從她身上把這份溫柔剝離出來,緊緊地攥在手裡。
我們,才是最好的朋友啊!你怎麼能忘了呢?你答應過我的啊!
狂風驟雨的夢裡,他站在暴雨中絕望地望着長更牽着夜莺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們看起來很好,好像永遠都不會分開一樣,那份親密從此不再屬于他,他從深重的黑暗中爬出來,被彌苦長老帶回,夜莺伸手拉他出來,讓他以為從此他便可以長住光明中,卻有輕易被抛下。
難道你不知道嗎,你輕易給出去的一點溫暖,就是照亮我無盡冬日的太陽……
心裡的惡念終于還是生了根發了芽,在看不到的陰暗角落裡長成虬髯巨枝,堵住所有陽光能照進來的窗口,他不想再掙紮了,任憑黑暗将他吞噬,黏滑的水草攀上他的四肢和胸口,将他拉入無盡的黑暗中。
他會把夜莺拉回來,無論是誰,都不能把她從他身邊搶走。
“夜莺知道你做的這些,她會開心嗎?她對你那麼重要,難道你不想讓她開心嗎?”
鶴心不知該如何回答,在做這些之前,他應該就在心裡問過自己千萬遍,那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哪怕在心裡想一想都是罪惡的,但當罪惡的藤蔓拱破土地瘋狂抽條時,他已經來不及問,也來不及想。
“她會,會原諒我。”
會嗎?夜莺,你會原諒我嗎?
鶴心身後,蓉蓉已經醒來,拂開一頭秀發,她的臉已經變成另一個樣子。臉上的皮膚大塊大塊地往下掉,皮膚下藤蔓纏繞糾結,身上也是如此,原來她早已經被蛀空,成為一具人形植物。
“啊!啊啊!!”驚恐的吼叫,一聲來自蓉蓉,一聲來自劉老漢,他怎麼也沒想到蓉蓉會變成這樣。在夢裡的蓉蓉,還是活着時的樣貌和脾氣,她希望劉老漢能将她用慣了的衣物,尤其是小枕頭帶來,讓她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安心。
她柔聲告訴阿爹,她在水下很冷想要人陪,懇請劉老漢将劉科帶到無名潭來,她那麼愛劉科,求得無名潭的水神垂憐,允許她将心愛的人帶在身邊,這樣她就可以保持着人的外形,雖死猶生,長長久久地在水底活下去。
劉老漢怎麼會不懂,這分明就是水鬼索命,但蓉蓉的眼神太熱切了,他既心疼又害怕,心疼他養育了十幾年的女兒,眉眼出落得越發像她媽媽,阿萍也是差不多這個年紀去的,記憶中的容貌褪色,又在這張同樣嬌豔的臉上清晰起來,劉老漢突然後悔,如果自己對蓉蓉多一些關心,她是不是就不會覺得走投無路,如果自己不想着把她嫁到塗家去,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劉科有什麼好的啊,蓉蓉……雖然村裡人都覺得我老劉勢利,要把蓉蓉賣個好價錢,可是我真的隻圖那個嗎?你畢竟是我的親女兒,拉扯了十多年看你長大啊……
劉老漢老淚縱橫,蓉蓉的眼神越發熱切,透露出不正常的狂熱和狠辣,“阿爹,我好冷,我要人陪!你答不答應我?”
不答應,是不是就要輪到自己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麼顫抖着答應了蓉蓉,又怎麼驚醒過來,發現屋裡拖了一條長長的水漬,從屋内一直延伸到井邊。這不是一場夢,蓉蓉真的來過,她死了,卻又還留着活生生的身體,她說的那些都是真的,是真的!
之後的事,便是他脅迫劉科來見蓉蓉,說來也是可笑,劉科一聽蓉蓉要他去,吓得立馬癱軟在地,不敢去又不敢不去,劉老漢看着他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心裡一片悲涼,就為了這樣一個讓人看不上眼的東西,蓉蓉丢了性命,劉老漢心裡的恨便止不住地往上湧。
憑什麼我的女兒就要永遠待在那種暗無天日的鬼地方,你既然辜負了她,就去給她陪葬吧!
劉老漢心中有恨更有愧,他看到蓉蓉立在水中,看到蓉蓉厲聲尖笑,雖然心中害怕,但愧疚仍然壓倒了一切讓他忍不住心疼。但當畫皮脫落,蓉蓉露出人皮下猙獰糾結的水草身軀,劉老漢終于忍不住驚恐大叫起來,他終于認清一個現實,面前的這個人,再不可能是他的女兒,即便她戴着人的面具。
她已經化成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