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佳又往前翻了幾頁,找到先前寫下的三行字,用鋼筆圈了出來:
“十九世紀中葉,波斯有一位秘儀師提出了一種新的宗教天啟,核心準則是三句話:真神唯一,宗教同源,人類一體。借用這種思想,再聯系靈知主義的創世神話,我們大概能還原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創世紀》。”
神谷的眼神在谕佳提到的三句話準則時,突然亮了起來,然後馬上又像是刻意隐藏一樣,馬上低下了頭——我記得她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與谕佳提到的那個新天啟不謀而合。
“尤其是人類一體,雖然有更加世俗的解釋,但也有另外一派更神聖的觀點:人是本源的火花,而非神的造物。人類最初隻是一群沒有智慧的裸猿,但某個靈徒出于同情,在自己行将毀滅時,把自己的軀殼化為火花,吹進那群猿類的身體裡,從此人類便與動物有了分别。”
我們看着池谕佳,都在等着她把話說完,于是她頓了頓,繼續說道: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比其他動物更加崇敬那個創造了世界的理念,也比動物更加渴望抵達那個崇高的精神世界,或者說,渴望得到救贖。因為人類本就是被那個經書上的神抛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而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孤獨的異鄉人。”
神谷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怪不得千百年來,會有那麼多秘儀師窮盡一生也要探究本源。按照你的觀點,這既是求知,也是本能。”
谕佳看了她一眼,又翻過一頁去,敲了敲紙張上的字,提醒着對側的文悠華:
“羽音說的沒錯,而且這樣的儀式不僅在小範圍内流傳,甚至有傳言說,某些教派和結社想要利用這個儀式造福全人類,讓所有人都回歸本源。自然而然,這種想法在旁人看來與毀滅人類無異,于是十三世紀時,教宗依諾增爵三世聽聞了這樣的說法,便開始清理這些異端分子,阿爾比十字軍就是這樣來的,法國南部也因此血流成河。”
悠華見她在陳述如此驚人的事實時依舊用着輕描淡寫的口吻,咂了咂舌,接下話來:
“所以清潔派就這樣消亡了嘛,那個教派的确信奉靈知主義。所以你說的這些,與後來的獵巫運動和宗教裁判所又有什麼關聯麼?”
“恐怕是有的,某些結社想要讓全部人類回歸本源,而神和他的擁趸們要阻止這項的行動,于是便開始醞釀下一次末日審判,而且交由聖座——也就是神的代理人去執行。”
在我看來,現在的池谕佳已經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先是抛出一個靈知主義的駭人計劃,在我們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之時,又扯出一個老生常談的末日審判,于是原本簡單的事情,現在成了霧裡看花。似乎已經料到我們理解不過來,谕佳又做了補充:
“宗教同源,所有的信仰都是由那個創造了世界的巨匠造物主,在不同時間與地點給予不同人以啟示而創立。那些受了天啟的先知們,就是神在大地上的代理人,而聖座就是其中勢力最強的一支,于是那個神把這件事交由了他們去辦。還記得《若望默示錄》麼?神想要淨化人類的靈魂,于是帶來七印、四騎士,各種天災人禍,而這些在聖座看來,隻是必要之惡而已。”
瘟疫、戰争、饑荒、死亡,這四種災禍正在這個世界上肆虐,如果說四騎士已經降臨,那聖座的“默示錄計劃”已經具備了開啟的條件。不過讓我起疑的是,書中更進一步的描寫卻并沒有出現,整個計劃在第四印揭開之後宣告暫停,似乎是在某個關鍵節點上出了意外。
我看向谕佳:“姐,我記得你說過,兩個計劃需要同一把鑰匙來開啟。”
她點了點頭:“因為這兩項計劃的本質,都是将靈魂帶出□□,但問題正是出在這把鑰匙身上。不管是揭開七印的羔羊,還是靈體回歸的向導,在儀式開始之後都需要承受強大的魔法力量,而在靈知主義的儀式當中,向導還必須能夠與星辰對話,向它們的掌管者借助力量——據我所知,擁有這種能力的秘儀師或者神職人員,少之又少。”
谕佳說到這裡戛然而止,意味深長地看了神谷一眼。看到那樣的眼神,我似乎也開始逐漸理解了這一切,就連李維先生收到的那封信,也能夠合情合理地解釋清楚。她繼續對文悠華說:
“悠華小姐,那把鑰匙是在指代什麼想必不用我多說了。但那個人已經失蹤多時,如果不找回來,世界恐怕會繼續滑向更加黑暗的深淵,而屆時我們隻能默默地看着,無能為力。”
無人反駁,因為她說的确乎是事實,衆人凝重的表情也仿佛在昭示着,一把無形的達摩克裡斯之劍,正懸在我們的頭頂,随時準備落下,讓我們萬劫不複。
整個世界的重量就這樣壓在一個人的肩頭,很難說不是一種諷刺,但也更是一場悲劇。
注釋:
[1]靈寓,Pleroma,原本音譯為“普累若麻”,希臘語“豐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