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洲尚未出梅林,便被人攔住,他當不知,往左去被攔,往右亦如是。
隻能無奈地擡起頭,問道:“姑娘有何事?”
“你當知曉,我是尹州王女。”藤月突然想逗逗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裴三公子。
“在下并不識得王女,還請王女恕罪。”裴映洲隻當不知。
“長甯街是我截了旁人抛給你的繡球。”
裴映洲覺得無法再與這王女交流。
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樣的姑娘,截了旁人的繡球說一句“承讓”,挑白菜似的來這恩榮宴相看,現如今還在路邊攔不認識的公子。
他難以招架,隻想快步離開。
姑娘給他讓了步,擦肩而過中,他聽到藤月的聲音,輕的恍若呢喃:
“裴三公子可得記着我的名。”
望仙髻上垂下的絲帶拂過他的肩,明明沒有什麼觸感,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一絲癢意。
他擡頭,姑娘的眼波連帶着花钿也勾人,依舊是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因為我對公子,再見傾心。”
大膽張狂,不可理喻。
一向沉穩的裴三公子罕見的亂了步伐,連禮數也顧不得,拂袖而去。
日子如流水般,金陵的雨還是沒有停。
雨夾雜着絲絲涼意滲入皮膚,沉沉暮色中,随着擂響結束,空曠的街道緩緩浮現出兩個高挑的身形。
七日前藤月第一次進宮,魏明帝便要給她賜婚。說皇室欲與尹州聯姻,永結秦晉之好。
她連忙推脫,這位仿佛心系兩都交好的帝王,古井無波的眼似乎透過她在看什麼人,語氣深沉:
“你同朕年少時親封的一位女将軍很像。”
藤月心中微震,不動聲色地回:“臣女怎可和陛下親封的女将相比。”
似乎隻是随口一說,帝王并未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罷了。朕也不想錯點鴛鴦。過幾天的恩榮宴你可自行相看,若有中意的,七日後朕為你賜婚。”
眼下已是第七日。
藤月一身尹州打扮,紅寶石的額飾映的膚白如雪,頭發編成兩支長股綴上綠松石,齊整地垂在胸前。
侍女春華為她披上大氅,撐傘問道:“殿下,我們今日真要進宮?”
“皇命難違。我既與陛下定了七日之約,就必須去履行。”藤月輕輕歎了口氣。
“可是七日能看出一個人什麼來?殿下,你真的要嫁給……”春華語氣急切又擔憂,藤月搖搖頭,她隻能憤懑的噤了聲。
“春華,我意已決,勿再多言。”
藤月邁步,腳上的布靴在濕漉漉的青石闆上留下反光的足迹,都知太監已等候多時,看到她恭恭敬敬地行禮——
“殿下,請。”尖細的嗓音刺的耳膜生疼,藤月沒有猶疑,直接入了殿中。
與七日前和藹可親的樣子不同,高坐于位的人似是未看見她,如此跪了半個時辰,才開口道:“藤月,或許朕該喚你,司徒月?”
“罪臣司徒青峰之女司徒月,拜見陛下。”
藤月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并未否認,雙膝已是生疼,直直地伏下身去。
她并非尹州王女,而是鎮國公司徒青峰和女将軍樊若元的孩子,當年碧城城陷,鎮國公夫婦雙雙戰死沙場,而她被忠心侍衛拼死送出了城,托孤于尹州。阿布額吉曾受鎮國公夫婦大恩,欣然接納了她。
從此世上再無司徒月,隻有尹州最受寵的王女——紀勒格勒德氏藤月。
“你倒是機敏。不怪朕說你與你母親很相像。”魏明帝像是誇獎,語氣陡然淩厲:“欺君之罪,也敢來。”
“陛下不計家父家母失城之過,允臣女在尹州苟且十一載,是陛下仁德。如今召臣女入京,便是身死魂滅,也無怨言。”
魏明帝沉沉地看了她半晌,依舊沒讓起身,而是問:“你知朕召你入京是為何?”
“無論為何,臣女都當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藤月隐隐明白了魏明帝的意圖,低下頭,語氣誠懇又充滿感激。
身着明黃的人聽到她的話放緩了語氣,溫聲道:“朕此番是想告知于你,碧城一案,與楊相有關。碧城,非鎮國公夫婦守城不利而陷。”
看見藤月陡然睜大的眼和激動的神色,魏明帝在心裡點點頭。
他站起來,走到藤月面前,将她扶起。
女子搖搖欲墜,但還是咬着牙站直。
魏明帝不禁露出一絲贊許的神色,說到:“朕幼時失怙,受太傅與楊相一路教導長大,與楊相感情甚笃。楊相膝下無子,将朕視若親生。”
“懼怕打雷時,楊相甚至将朕擁在懷裡,與朕同榻而眠。”
“陛下與楊相,便如臣女和阿布額吉。”藤月恍若聽不出話外之音,愈發恭順。
帝王仿佛在回憶一段悠長的往事,他歎了口氣,話語無奈:“是啊。朕曾經也視楊相如父。”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朕對楊相一再忍讓。不久前才發現,碧城一案有他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