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叔?”藤月喚道。
男人回過頭,不同于十一年前的英姿飒爽,雙鬓已生了白發。他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生澀喚道:“阿滿。”
齊雲天也沒想到能突然見到藤月。
他跟着蕭賀離開陽城,便一直待在青田山,蕭賀對他并沒有為難,隻是讓他待在這裡打理花草。
偶爾太子殿下也會過來,對方也隻是将他當做一個普通花匠,沒有怪罪的意思。
十一年,他有十一年沒見到這個姑娘了。
齊雲天記得,那時的藤月隻是紮着雙髻撒嬌的小女孩,會讓鎮國公把她放在肩上,會讓薛鶴春幫她買冰糖葫蘆,會偷偷讓自己把風溜出府玩,她的喜怒哀樂都是鮮活的,充滿幸福的鮮活。
如今十六歲的姑娘站在他面前,眼角眉梢都是陌生。
她不再像十一年前那樣看見他會撲過來軟糯地喊一聲:“齊叔~”,也不會用崇拜的目光看他練劍。
她隻是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之後,輕輕地點頭。
齊雲天突然有些說不上來的失意。
他躲在陽城太久太久,不是沒機會,而是不敢見她。現今終于決定,将秘密說出口。
男人沏了一壺茶,在滿園芳草中邀藤月坐下,如同十幾年前一般笑道:“小姐,嘗嘗我新制的茶。”
不是王女,未喊郡主,她隻是鎮國公府無憂無慮的司徒小姐。
姑娘聽到齊雲天的稱呼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說:“齊叔還是喚我郡主吧。”
藤月内心戒備,齊雲天既已出現,那個人應當也在此處,費盡周折讓她過來,難道隻是為了叙舊嗎?
若是說太子來一趟青田山差點失蹤隻是為了這座小院,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齊雲天歎了口氣道:“郡主不必對我有所防備,我雖被蕭統領接到此處,但那是我心甘情願。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往日事實确實要告知于你。”
當年他受鎮國公夫婦之命将藤月送往滿洲,無人知曉,除此之外,還有一份青鸾軍新制武器的圖紙。
當時阿爾斯勒帶着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碧城被圍困七日有餘,求援消息發出卻無回應。然樊若元骁勇善戰,出城必取敵方首級,軍心大振。
且青鸾軍有一種新型武器,阿爾勒斯也奈何不得,久攻不下,準備退兵。碧城本就易守難攻,形勢大好,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勝利的喜悅時,前線傳來消息——
運往碧城的糧草,出現了問題。
阿爾斯勒在城樓下大笑道:“樊若元,你衷心侍奉的大郢君主便是這般待你、這般待你們青鸾軍的嗎?若你開城門投降,奉上圖紙,我便饒城中将士一命,還讓你做我的王妃如何?”
女将身披铠甲,面容堅毅,她說:“阿爾斯勒,十年前你被打得抱頭鼠竄時便該知道我的脾氣。”
“我樊若元,誓死不降!”她的面容淡然,話語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樊若元做到了。
然而碧城成了座孤城,鎮國公夫婦撐了兩個月,耗盡了最後一個兵,最後一粒米。
卻也也沒有等來一個兵,一斤糧。
最後的決戰之前,女将依舊面色平靜。鎮國公命人将城中費盡心血建造出來的武器全部銷毀,二人登上了城牆。
“碧城已無援。”她将最殘忍的事實剖給旁人看。
“若是願意的,與我上陣殺敵;若是心有戚戚,從密道與碧城百姓一道逃亡之人,我亦不再追究。”
紅纓槍砸在地上,無人窺見她盔甲下的汗與血。
她說:“若青鸾軍隻有最後一人,那便是我樊若元!”
有人倉惶離開,更多的人伫立在原地,火光照亮一張張或稚嫩或蒼老的臉。
“爾等誓死追随将軍!”
“青鸾軍,誓死不降!”
齊雲天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
喊殺聲震天,血濺上鴉青色的旗幟,明明是深夜,整座城卻如沉沉黃昏下的日暮。
鎮國公将一截長鞭遞給他,面色滄桑:“碧城,怕是要守不住了。”
“你将這長鞭帶着,帶上鶴春和阿滿一起出城。圖紙我藏在長鞭之中,若阿滿以後願意,便以此重拾我青鸾軍之風;若她不願,你就暗中銷毀,免得落入心懷不軌之人手中。”
“将軍呢?”齊雲天的淚混着臉上的煙灰落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她不願降,我便陪着她去。”鎮國公面色無奈,語氣鄭重:“雲天,你是我身邊武功最高強的侍衛,也是我最信任的親衛。阿滿,還望你将她平安送往尹州。”
司徒青峰突然跪了下來,齊雲天連忙要将他扶起,樊将軍卻突然進了帳。
她說:“這是應該的。雲天,望不負所托。”
一向鐵骨铮铮的女将也跟着跪下來,向他拜别。
齊雲天含着淚,抱着懷中熟睡的藤月牽着薛鶴春随着難民出了城。然而被一小隊敵國軍隊發現,薛鶴春引開了他們,自此失蹤,他與藤月颠沛流離,最終到了尹州。
藤月的眼紅了,控制着不讓淚落下來。
母親明明什麼都知道。
沒有人會來,碧城守不住。他們放過了别人,卻不願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