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謝謝你。”
狄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麼突然這麼有禮貌?
他不習慣地說:“不、不客氣。”
周中的冰箱食材并不豐裕,每一份食物都對應着一天的午飯和晚飯,被狄琛安排得明明白白。
換句話來說,他沒有多餘的食材給岑宴秋做夜宵。
冰箱最底下一格剩最後一個雞蛋,上層有一小撮沒用完的上海青,他抽出一把挂面,等水煮開。
“淋浴頭有幾個孔不出水。”說話的人聲音很清晰。
他轉過頭,岑宴秋倚着廚房門框,渾身上下穿了和他一模一樣的睡衣套裝,沒幹透的發絲軟塌塌地順在耳側,有種難以言喻的矛盾感。
“浴室的燈一直在閃,坐便器的沖水功能有點問題,水龍頭的水流時大時小,出水斷斷續續。”
挑了好一會兒的刺,他頓了頓,皺眉道:“這麼多設備問題,你家浴室該請人修一修。”
狄琛把煮熟的面撈起來,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毛病,這小區的租房一個月八百塊,出門就是地鐵站,買菜也方便,還要什麼自行車?
清水挂面沒味道,他在湯裡加了勺老幹媽:“多吃點。”
坐着吃說話就不腰疼了。
為了節省用電,他把那本生物作業拿到飯桌上,坐在岑宴秋對面埋頭苦寫。
不得不說,他們之間有一道很深的壁壘,家世、背景、父輩的恩怨,都是無法跨越的天塹。
世界上有那麼一群人,是不用顧慮生活的成本,也不必考慮太多的,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人生。
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隻夠坐兩個人的餐桌除了吃面和寫字的聲音,稱得上“一片寂靜”。
狄琛内心忿忿不平,另一個人卻感到截然相反的安甯與溫馨:
“有一次我父親出差回家,我媽也像這樣給他做過一碗面。”
林女士年輕的時候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知名藝術家,後來安安心心當了富太太,依然連飯都不會做。
岑宴秋記得自己那時年歲尚早,在林女士的“熱情”邀請下被迫圍觀了一場驚世駭俗的黑暗料理。
荷包蛋是帶着蛋殼的,鹽是不小心放多了的,面是夾生的。
盡管如此,岑沛铨吃得一口沒剩。
岑宴秋吃掉最後一口,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狄琛可比林女士做得好吃多了。
狄琛急着趕作業,岑宴秋說的那句話他就聽到最後的三個字,他敷衍至極地“嗯”了一聲,頭疼地揪着剃短的碎發。
一碗湯面下肚,空虛的胃部一下子溫暖而充盈,疼痛的感覺更是一掃而光。
或許有吃飽喝足的緣故,岑宴秋少見地多說了許多話,得到狄琛偶爾的回應,他不知不覺盯着狄琛鼻側的那顆黑痣看了很久。
一顆再普通不過的痣,落在一個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相貌清隽俊朗的青年身上,似乎一下子沒那麼普通了。
感受到熾熱的目光,狄琛擡起頭,嘴唇翕動。
岑宴秋以為他要說什麼令人感動的話,還沒開始期待,狄琛在紙面上劃掉幾個字,念道:
“使DNA聚合酶能夠從引物的3端開始連接脫氧核苷酸,這個對了。”
“……”
睡之前,狄琛在床旁邊的空位鋪了一層薄被,枕芯是房東免費送的,被他放在太陽底下曬了三天,套上了奢華大氣的牡丹花枕套。
這回岑宴秋一句挑剔的話都沒說,安靜沉默地躺了下去,本來他已經做好和岑宴秋交換枕頭被子,甚至把床讓出來的準備了。
有點可惜。
累了一整天,狄琛很快醞釀出睡意。
“睡了嗎?”床下有人問。
狄琛安詳地閉上眼睛,他睡了。
“你借給我的那件T恤還在我那,什麼時候還給你?”
那人喋喋不休道:“在幹洗店洗過了,很幹淨。”
“不用還給我。”狄琛半夢半醒地說,“超市打折,十二塊一件,二十塊兩件買的,留着或扔掉随便你。”
他不希望家裡出現任何與岑宴秋有關的物品。
改明兒就把這人穿過的睡褲睡衣扔進舊衣回收站……用過的碗就算了,陶瓷的,還挺貴呢。
岑宴秋還說了點别的,但他懶得聽,早上七點多得到校上自習,再不睡的話幹脆别睡了。
“扔掉會不會很浪費。”
岑宴秋從沒這麼勤儉持家過,狄琛不要,他偷偷留下當做紀念也沒人發現。
頭頂上方半天沒有動靜,他翻過身,臉頰蹭過粗糙的刺繡圖案:“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在……家裡過夜。”
“朋友”這兩個字被他說得很含糊,因為他不确定狄琛在他心裡到底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狄琛和褚易不一樣,這是他唯一清楚的事。
岑宴秋輾轉難眠的同時,床上的人發出穩健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