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撥回到初夏,夜色中,一架飛機從西南飛來,隆隆降落在京北。
那時《思君不見》剛發表,易卿塵本人還是個躲在幕後的小透明,盛世娛樂高層正式決定并通知他回京北發展。
銀色的保時捷卡宴駛過什刹海,易卿塵側着頭,出神地望着窗外倒退的夜色和街景。除了酒吧換了幾個新的,一切和他離開時變化不大。
四年前,他匆匆離開京北,孤身去了渝州,期間從沒回來過。
降下車窗,熟悉的月季花香沁脾,他微閡着眼,向後靠進椅背。
司機大哥雖然不認得剛從機場接回來的青年,但聽楚總在電話裡交待的語氣,也知道是位頂重要的人。
“是不是車裡太悶了?要不我給您把空調調低點兒?”司機殷勤地問。
易卿塵睜開眼睛,有一瞬的恍惚:“不用麻煩了,我隻是……我好久沒回家了……”
“哎?你也是京北人呐?你家住哪兒呀?”
“嗯,我家以前就住丞相胡同那片兒。”
距離瞬間拉近了,司機放松下來說道:“丞相胡同可真是個好地方,最近都等拆遷呢!”
“是嗎……”他四年沒回來了,什麼也不知道。心緒如啤酒泡沫,争先恐後從四面八方溢出杯盞。
手機忽然嗡嗡地震動,易卿塵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身子倏然繃直,收拾好不小心外露的情緒,接起電話:“楚總。”
“小塵,老劉接到你了?”楚言說,“一會兒到了别緊張,你就跟着我。”
今晚要去的是司徒寒的生日晚宴。司徒寒是個藝術品巨賈,舅舅是文化.部響當當的領導。不看僧面看佛面,京圈文藝界的大人物今天都來了,這其中就包括知名導演駱佳濱。
駱導手頭攥着的是上面剛批的S+級音樂競賽綜藝《中國唱作人》第二季,能上這個節目的歌手,約等于提前爆了。
盛世娛樂CEO楚言今天誰也沒帶,隻帶了易卿塵,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保時捷又開了很久,才抵達京郊的私人别墅。
現代主義風格的别墅外牆,深色的花崗岩和玻璃幕牆交相輝映,隔着鐵藝大門就能看見庭院中一派太平歌舞、綠意含煙,夜風将音樂輕輕飄送。
易卿塵對花團錦簇的上流社交圈從未有過肖想,他的出道多半是偶然。
大學畢業後,他做了一名幕後的音樂制作人,為歌手楊原野制作了第一張音樂專輯《Mr. Y》,成績斐然。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從沒在公衆面前露過臉,沒人認識他,果然才到門口就碰了釘子。
“哎哎!這兒是私人活動,閑人免進!”
看門的保安沉着臉,斜睨着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他:白T恤,牛仔褲,帆布鞋,露出一截白皙勻淨的腳踝。人倒是漂亮,不過怎麼看都不像上流人士,更不像大佬們養的金絲雀,那樣顯眼誇張、鼻孔朝天。
“有邀請函嗎?”保安擡了擡下巴問道。
易卿塵尴尬地搖搖頭:“……需要邀請函嗎?沒人跟我說過。”
見他客客氣氣的,保安立馬蹬鼻子上臉,諷刺道:“小子,哥告訴你,想混進鳳凰堆裡,你得先換掉這身雞毛!”
正準備将人打發了,卻見鼎鼎大名的盛世娛樂總裁快着步子出來,如珠如寶、笑意晏晏地将人迎了進去。
總裁考究的法式紅玉髓袖扣和青年簡單的白T恤一同消失在保安的視野中。
保安隊長走過來對着他的腦袋一記猛削,斥道:“真不長眼勢,敢穿着牛仔褲來這兒的,能是一般人嗎?蠢東西!”
易卿塵來到休息室,造型師已等候多時,遞上一套西裝:“來,易老師,咱們先換衣服。”
他也變成“老師”了,明明是平均學曆都不高的圈子,卻人人都是“老師”。
這套燕麥色的西裝像是專門為易卿塵定制的,尤其凸顯一道柳腰,盈盈一握,又細又韌。
高級的面料在燈光下散發着淡淡的珠光,仿佛是雲彩中穿梭的一片遠帆。淡藍色細格的襯衣,加了絲光的領帶,再蹬上一雙米白色麂皮皮鞋,他像換了一個人。
易卿塵跟在楚言身旁,一路走向宴會廳,遇到的人紛紛向他微笑點頭緻意,客氣得很,這大概就是“狐假虎威”吧。
豪華的宴會廳内金碧輝煌,流光溢彩。中央是一座精緻的舞台,廳内十張大桌,侍者們穿梭在賓客之間,珠光寶氣的貴賓們彼此交換資源,聯絡關系。
易卿塵跟着楚言坐在主桌,位置顯然是提前安排好的,正好挨着駱佳濱導演和他的太太。
能在這桌分到一席之位的,都是圈子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不是資本的人,就是資本本人。
桌上的瓶花是大紅色弗朗,細窄的奧地利水晶鵝頸瓶,一瓶一支,落在易卿塵眼裡,目光有瞬間的失焦。
楚言給桌上各位介紹着:“這是我公司新簽的歌手,叫易卿塵,今後還得靠大家夥兒多提點照應,楚某先行謝過了。”
“唉呦,楚總難得帶人來,今兒不容易啊。”一旁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笑道。
另一個年長的瞥了一眼易卿塵,說道:“小楚你記不記得,上次吃飯我就說,還是年輕的好,哈哈,你看吧……”
大佬們的應和意味深長,卻沒人真的和易卿塵打招呼。
顯然,人人都當他是楚言的小寵物。
易卿塵裝聽不懂,垂眼喝水,聖愛諾高級氣泡水一入喉,細膩的氣泡接連在口中爆開。
旁邊的森哥是楚言的發小,用手肘捅捅楚言,壓低嗓子揶揄道:“美人真白,哭起來一定很惹人疼吧……”
楚言在唇前豎起一根食指,眉頭蹙緊:“小塵是真的有才華,你别亂講話!”
說完用餘光掃了一眼易卿塵,他正望着遠處,好像并沒有聽見。
森哥見狀,嘴巴長成O型:“不是吧?你這次認真了……”
大家正說着,燈光暗了下來。主持人一番開場白後,壽星司徒寒走上台去,向賓客緻辭。
開席後,司徒寒坐在主桌忙于應付前來敬酒的貴賓。其中某個電影公司的老闆性子豪爽,一杯不夠,還要再敬一杯,擡手叫了附近的服務生添酒。
這位服務生的樣貌極為搶眼,雖然穿着統一的侍者制服,卻鶴立雞群。
冷眉冷眼,絕不像是慣常伺候人的。那刀削斧鑿的英俊臉孔不輸明星,一雙筆直的大長腿,走路生風,儀态潇灑,絲毫不覺矮人一等。
他行至主桌,不料隔壁的客人突然起身,竟撞了上來。
不重不輕,托盤上水晶醒酒器中的波爾多紅酒像是被命運的手輕輕打翻在地,寶石紅的酒液不偏不倚,剛剛好,濺在易卿塵的白色麂皮皮鞋上。
易卿塵感到異樣,低頭看了眼皮鞋上的污漬,寥寥幾筆,殷紅迷人。
他并不在意,更不想侍者為難,揚起一個微笑準備寬慰對方幾句。
擡眸間,他直直地對上了那雙在夢裡見了千百回、深邃烏亮的眼睛。
易卿塵的心尖被狠狠燙了一下。
怎麼會是楊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