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街燈在狂風中搖擺,不時有閃電劃破夜空,雷聲仿佛直接在他耳邊轟炸。
他是一具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立在雨裡,整個人早已被澆透,黑色上衣緊緊貼在身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台風過境前,氣壓越來越低,讓人喘不過氣來。
遠遠的一道車燈晃過,離楊原野越來越近。是一個騎着機車的中年阿叔,皺着眉小心翼翼地在雨水中趟路。
楊原野猛地沖下去,阿叔被吓了一跳,再看他狼狽失神的樣子,心軟地問道:“後生仔,你底地呀?(年輕人,你去哪裡呀?)”
聽不懂閩南語,楊原野拉着阿叔懇求地說:“機場在哪兒?我想去機場,我要去找他!可以送我去機場嗎?多少錢都行!”
見他歇斯底裡的樣子,阿叔吓了一跳,好心勸說道:“阿吖,年輕人,這個時候就不要去機場了嘛,刮台風哪裡有飛機好飛呢?你家在哪裡,我送你一程毋好?”
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不住地搖頭,表情似哭非笑。阿叔心下生寒:“你早點回家哦!”說完忙騎上機車走遠了。
楊原野絕望地挪回到好運商店的檐下,全身無力,癱軟着坐在積水的地上,墨色的眼睛死一樣的寂。
楊原野不肯走。他要等。等天亮,等風止,等雨停,等一輛車帶他去機場,等飛機帶他回故鄉,等故鄉的人飛身撲進他的懷裡,笑着說“阿野啊,那不過是個玩笑”。
台風過境,風力愈發猛烈,雨水水平飛濺,街上的樹木搖擺不已,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地上的廣告牌紛飛,世界瞬息搖搖欲墜。
楊原野放倒身體,軟軟地趴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頭很暈,心髒也跳個不停。恍惚間,他聽到頭頂上方有金屬螺絲松動的吱扭聲。擡頭去看,那塊用紅色大字印着“好運商店”的牌匾在他的瞳孔中急速下墜,他本能地擡起右手去擋。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拍進雨水中。手心被什麼刺穿,一陣鑽心的劇痛令他發昏……
他掙紮着不想閉上眼睛。他要去機場……他不能睡,他不能……
楊原野最終還是昏了過去,從一場噩夢走向了另一場噩夢。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他的頭和右手都纏着厚厚的繃帶,恍惚間,聽到李達理在一旁和醫生交談。
醫生說:“頭上的傷隻是輕微腦震蕩和外傷,主要問題是手。右手掌正中神經斷裂,尺神經背枝斷裂,好在掌骨傷得不重。我們給他做了神經吻合手術。看愈後情況,有必要還得進一步做肌腱松解手術。”
“接好了還能恢複正常嗎?這孩子可是個難得的吉他手……”李達理焦急地問道。
“這個不敢保證,我們會盡力。”
就這樣,楊原野被“好運”砸中。那場台風,切斷了他右手的神經,一并帶走了那無始無終的初戀,也宣告了他一整個青春的荒誕落幕。
一個月後,他終于出院回到了京北,丞相胡同113号已經人去樓空。
楊原野倚着那扇斑駁的老舊木門站了一整夜,無聲地哭,流光了他二十年的眼淚。
京北太大,他到處找,卻再也沒有他想見的那個人。
易卿塵的朋友、同事、鄰居,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所有的聯系方式都被删除拉黑,這個人仿佛從沒出現在楊原野的生命裡,就像一場大夢。
人不耗盡期待是不肯說再見的,每一個最終轉身的人,都曾在風裡站了很久。
其實京北是冷清的,可人們總是習慣把京北和熱鬧聯系在一起,楊原野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事有那麼多。
網吧裡,鄰座電腦上的《海角七号》終于播完了,男女主角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最末是範逸臣唱的歌,配着長長的演職員表,那列表裡的幾百人一起打造了整個故事。
果然完美的愛情都是人們費心虛構的,誰信誰傻逼。
楊原野蒙上毯子,栖身黑暗裡,伴着紡織品裡似有若無的煙味,一夜無眠。
與此同時,銀色保時捷卡宴停在了一座高檔小區門口,小雨已經停了,地上的積水也稍縱即逝。由于這輛車先前沒有在小區登記過,保安在門口将車攔下,要求現場登記。
“楚總,就停這兒吧!别麻煩了,我自己進去就行。”易卿塵說。
楚言有點兒不放心:“你找得到嗎?這裡我比較熟。”
“放心,我保證明天一早準時去公司報道。”易卿塵答。
楚言想了想說:“好,那你早點休息,明天到了如果我不在,就直接去找吳芷靜。”
易卿塵點點頭,拿着行李箱下了車,禮貌地眯起眼睛擺擺手。
車子掉了個頭,消失在夜色中,車尾燈越來越小。易卿塵臉上挂着的笑容也随即僵硬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極其挫敗的臉。
強撐着精神應付過了宴會,如今隻剩自己,就像木偶斷了提線,便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沒想到回京第一晚就遇見楊原野,更沒想到他如今落魄如斯。
世上沒有比這更壞的重逢了。
易卿塵強打精神擡起頭,小區的名字映入眼簾:帝京公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