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赢顯然也知道:“可不嘛,有人發現場照片給我了。三十幾度的天,扮成個熊樣又唱又跳,真是笑死了,頭套一摘,小臉兒跟沖過淋浴似的!”
“你們當他圖什麼?據說小齊就給了十萬塊錢。”沈鶴衣說,“他要是真那麼金貴,楚言怎麼舍得他去幹這個?我看他怕不是人前顯貴,人後受罪。”
“說的是,就算是為了結識人脈,也有的是别的場合,不用去遭這份罪。要說就為了區區十萬塊,那更是笑掉大牙,哈哈!”宋小赢的笑引來附近人回頭注目。
楚默輕咳兩聲:“說話注意點兒,咱們走着看。對了沈老最近生意怎麼樣?怎麼沒看見沈世豪啊?”
“世豪有表演,彩排去了……”
大家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楊原野的心中卻像壓了一座大山,他沒想到易卿塵賺十萬塊竟是如此不易。他心裡咯噔着,猜想那錢也許就是他給自己的那一筆。上次在籃球館,他拿了那銀行卡,就一直塞在手機殼的夾層裡,從沒碰過。他以為錢對于易卿塵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今天才發現也許自己錯了。
楊原野默默拆下手機殼,拿出那張卡,在手機軟件上查看了餘額。
十萬塊,果然如此。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虛無,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電梯門,面上湧起了一層薄霧。心跳得又快又亂,眼眶發熱,像有什麼酸澀的東西要沖出來……
頒獎典禮即将開始,明星們紛紛就坐。易卿塵看向觀衆席,五顔六色的燈牌中有一片藍色的海域,小熊男就坐在第一排,見他出來,像個雨刷一樣,使勁沖他擺手,喊他名字。易卿塵微笑點點頭,隻是此刻心情略有些沉悶,他低頭找到貼有自己名牌的座位坐了下來。
果然小白說得沒錯,當主持人念到“年度最佳新人歌手”獲獎者時,身邊許多目光都向他聚了來,仿佛大家早就料到獲獎者就是他。
“恭喜易卿塵!”主持人擲地有聲地念他的名字,身旁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屏幕播放着易卿塵的獲獎短片,他款款起身朝舞台走去。藍色燈牌霎時都舉得老高,應援口号響徹場館。
主持人王大麥出乎觀衆意料,甩出了幾個看似刁鑽的問題。易卿塵卻不覺得奇怪,其實吳芷靜早就告訴過他,那是事先定好的,為的是制造話題。
易卿塵先故意表演了一絲驚訝,再淡定沉着地應對,巧妙應答,引得粉絲們群情激昂。看來吳芷靜預設的效果達到了,虐粉才能固粉漲粉。
到了正式發表獲獎感言時,易卿塵剛要開口,忽聽遠處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易沉冤——”
這難道也是設計好的?
不對。易卿塵心頭一緊,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叫他易沉冤。
果然,易小雪穿着一身醬紅色家居服,正從觀衆席二樓跑向舞台方向,跑向他。仿佛受了什麼刺激似的,她跑步的姿勢拐着扭曲,隔着老遠都能明顯感覺到她的慌亂。這是怎麼了?她是不是在向他求救?
易卿塵的心提到嗓子眼兒,擔心易小雪遇到了什麼事情,他想回應,可台下波濤起伏的藍色燈牌,又在提醒他一個現實:此時此刻,是媒體鏡頭聚集的頒獎典禮現場。
如果母親以這樣的方式曝光在公衆面前,那麼他背後的故事必然瞞不住。這毀掉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星途,更有公司許多人的心血和鑽營,還有那些真實的歌迷心中的國樂夢。
娛樂圈很現實,沒有“禍不及子女”一說。很多當紅明星,父母被爆出一些經濟政治醜聞之後,全家便會一起遭到封殺和辱罵,更何況“母親是殺人犯,父親是□□犯”這樣黑暗勁爆的家世背景。這和易卿塵谪仙般清貴的人設擺在一起,無疑等于宣告職業終結,而媒體的長槍短跑又會進一步刺激易小雪不穩定的精神狀況,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此刻,他能做什麼呢?易卿塵發現自己非常渺小無力,保護不了家人,也保護不了自己。
他從前想的很簡單,想有個地方彈琴唱歌,有一份營生,養活自己。後來楚言代表公司抛來橄榄枝,他也沒多想,歡欣着也許有個機會可以實現秦寒松的願望,把古琴之音帶給更多的人。
其實這個世界上,不缺一個易卿塵,他渺小如蝼蟻,本就是個不該出生的孩子。一路走着,形單影隻,想要據為己有的都被告知:他不配。
然而音樂是個神奇的東西,來自心靈,也可以直達心靈。感激命運眷顧,他的音樂被人們聽到了,琴聲悠悠,歌聲朗朗,他不再是一個人。
易卿塵沒那麼怕身敗名裂,他隻是不願意讓别人失望,尤其是那些被他的音樂觸碰過的靈魂。在許多人看來,那不光彩的“原罪”會玷污了古琴、玷污了音樂。所以,他終究還是不配。
随着那紅色的身影越來越近,場上騷動漸起。
一切搖搖欲墜,傾頹近在眼前。
誰能來救救自己?
易卿塵呼吸急促,額角的冷汗流下來,他從未如此渴望過,這世上有神。
他的靈魂此刻正站在通往大悲殿的石階上,小小的身影用力地擊鼓,祈求神明聽到。
他的心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就在即将摔向地面的那一刻,從大悲殿飛來一隻燕子,翩然而至,托住他下墜的一顆心,将它輕輕救起。
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從側面快速閃現,身手利落地将易小雪攬住,頃刻間帶離了現場。鞋尾金屬鉚釘劃過空氣留下一抹耀眼的銀白,在易卿塵的耳畔激起一道晨鐘暮鼓,悠遠綿長,可以穿山越嶺。
他,得救了。